疼,太疼了。
疼得我胸腔里翻墻倒海著一股灼燒人的熱氣,我又是咳血又是嘶吼,在地上翻滾個不停,撞碎了許多東西,身上被磕傷了很多處。
有人倉惶地抱住了我,把我緊緊地桎梏在懷里制止了我的掙扎,貼著我的臉一遍一遍地念著我的名字。
我不知是誰…
但我終于哭出來了,嘴里喊得…
是我娘。
8
我做了一個夢。
夢里我回到了兒時,身處將軍府的別苑,娘穿著水藍色的長裙站在橋梁上對我伸出雙手。
「疑兒,到娘這來。」
她對我拍拍手,我便搖搖晃晃地跑向她,可是一堵無形的墻莫名其妙地擋住了我。
而娘的臉好模糊,我根本看不清。
我拍打著墻,哭著喊她。
忽然,我恍然大悟。
我連娘的面都沒有見過,如何知道她長什麼模樣呢?
然后我從夢中大汗淋漓地醒了過來。
熟悉的房間,熟悉的一切。
我沒有死。
我的視線被縮小了,伸出手摸了摸,原來我只剩下了一只眼睛。
此時房門被打開了,一個身著青衫的男子走了進來。
「…書疑。」
書瀾啞著嗓子,眼下發烏,臉上盡顯疲憊。
「你的病,大夫告訴我們了。」
他說罷,眼神忽明忽暗地望著我,似乎想和我說什麼。
我默不作聲,安靜地躺在那,此時余光多出一抹碧綠色。
藺欣來了。
「妹妹。」
她臉上掛著淚痕,掛在她白里透紅的臉上。
「我尋了三日才找到這個藥方子,我不知它是不是有效,但你一定要試一試,好嗎?」
她潤濕的眼眸蕩漾著小鹿般的純潔,以及藏在眼底的黑暗。
此刻她望著我的樣子,和世子拉走我的那晚截然不同。
一個人的眼神竟然可以是暗到深淵,又可以是明亮如黎明的光暈。
她端著冒著熱氣的藥湊到我跟前,皺著一對細眉,作勢要捻起勺子喂我服下。
我盯著她的眼睛許久,她沒有絲毫破綻。
我揚起手打翻了藥碗。
瓷器碎裂的聲音尤為刺耳,藺欣的低低的驚呼了一聲。
「想喝,你自己喝吧。」
我翻了個身,不再看他們。
屋里安靜了許久,然后便是兩個人相續離開的腳步聲。
9
還有十四天,便是娘的忌日。
李嬤嬤把我眼睛上的白布拆開時哭得痛心,她小心翼翼地為我換了藥,不停地用粗布袖子抹眼淚,這期間一言不發。
「香。」我抬手指了指香爐。
她連忙說:「點了,日日都點。」
然后她含著淚輕撫我的臉頰,我瞧見了她胳膊上也有青紫色的傷痕。
沉默片刻,我費力地說道:「李嬤嬤,你跟我講一講我娘的故事吧?」
「好,奴婢講。」
我重新閉著眼,聽她娓娓道來。
娘兒時頑皮得緊,常常往老院子里的大樹上爬,被外公發現后便機靈地躲到外婆屋里去。
外公這人刀子嘴豆腐心,起身根本不會真的怪她,只是擔心她會磕到碰到傷了自己。
外婆便更加慈母了,事事依著她。
世事無常,外婆和外公走得早,娘也堅強,沒有一蹶不振,反而自己一個人撐著家。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在外受到打壓和排擠從不氣餒,像極了淤泥里倔強逞強的蓮蕊。
正是如此,她得到了身為將軍的父親的欣賞。
二人情投意合,成婚一年后便是書瀾的降世。
李嬤嬤還說娘在外婆那里學得一手好廚藝,逢年時節她都會給父親和哥哥做一桌美味佳肴,忙活一下午也不辭辛勞地掛著笑。
不知為何她說著說著帶了哭腔,我緩緩抬起沉重的眼皮,然后吃力地扯動嗓子。
「我…從來沒有吃過娘做的飯菜。」
李嬤嬤擦去眼淚,笑著撫摸我的臉頰:「年夜那碗餃子,是夫人在世時教奴婢的,雖然手藝比不上,也無法替代…」
原來如此,我笑了笑。
「李嬤嬤,那我想吃餃子了。」
她擦了擦眼淚,對我溫柔地問道:「奴婢這就去,大小姐等我。」
我點了點頭。
筋疲力盡的感覺讓我覺得做什麼都十分乏力。
過了一會兒,有人進屋了。
「李嬤嬤?」我不想睜眼。
那人走到我床頭,躊躇片刻后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雖然李嬤嬤手中也有老繭,但絕對不是這種。
他手掌的溫度太過于明顯…
我無需看他,抽回了自己的手。
「書疑…」
「滾。」
這是我唯一可以對他說的話。
后來的一段時間,我精神和身體都逐漸好了起來,李嬤嬤大喜,府里也緊接著一件發生大事。
爹爹找到了證據,世子早就覬覦我,他顧及王爺和我爹爹有交情不敢唐突動手,是藺欣幫他出謀劃策,所以發生了醉酒那晚的事情。
失望過后,爹爹更顯痛心疾首。
他親自把藺欣打得皮開肉綻,還從她嘴里撬出她這些年私自變賣了將軍府的田產、和地契。
整個將軍府震驚不已。
李嬤嬤帶著我去看了血淋淋的藺欣。
本以為她會恨之入骨地瞪著我,可她沒有,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那樣的表情,笑得苦澀、可憐。
她趴在那,用滿是血的唇張闔著跟我說了一句什麼,可惜我離得太遠,一字未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