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宦官在宮里待了一輩子了,看事通透。
他道:「其實皇后并非陛下想的那樣,她雖是胡家之女,自幼便有一副好心腸。」
「二公子被慶王等人抓到洛陽的時候,正值慶王與梁王起了爭執,他們將他關了起來,壓根不管他的死活,放眼整座皇宮,無人敢管,偏就是十歲的小皇后,那年常隨母親入宮學習宮廷禮儀,發現了被囚禁的二公子,每日帶著吃食,偷偷送去給他。」
「二公子在宮內,也就那段時間過了些好日子,她經常來陪他說話,其實皇后是個好孩子,我們都看在眼里,她是個可憐人,陛下身不由己,她亦身不由己,看在二公子的面上,何不送她一份及笄禮。」
趙陵承認,自己在那一刻,對她起了一瞬的感激和憐憫。
但也僅僅是一瞬。
她姓胡,他們此生永遠不會站在一起。
但他沒想到,他以為的無用之人,有天也會為他所利用。
胡敏蓉是真的傻,每一次都被他拿捏得準準的。
她請戲班子入宮,找人去洛陽城買最好吃的高記點心,又非說布莊的綾羅比宮內的好,三天兩頭地折騰,找人外出。
這無疑是為趙陵提供了便利。
他本以為,她是個缺心眼的傻子。
直到那日,她身邊的內官要清點戲班子,被她隨意支走了。
那一刻,她像個小狐貍一樣,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趙陵心懷警惕,怦怦跳得厲害。
但他的擔心多余了,小狐貍裝傻充愣,壓根沒打算把消息透露給任何人。
皇后除了吃喝玩樂,什麼也沒做,也不會做。
趙陵想起蘇內官的話,突然覺得自己興許有些殘忍。
他從不想虧欠任何人,哪怕是胡家的女兒。
所以他去了椒房殿。
本就是隨意坐坐,可她的眼睛那麼亮,亮得發光。
可笑,她竟然還問他要一綹頭發。
發現宋有淑身懷有孕之時,她還想隱瞞,徹底瞞不下去了,才和盤托出。
趙陵覺得心灰意冷,那種孤軍奮戰,孤立無援的感覺,又回來了。
沒有真心,這世上從來沒有真心。
宋有淑不聽,失望之余,他放棄了她。
心里除了蒼涼,還有腐朽的挫敗。
他從來都是一個人,從來都是。
荒蕪得厲害,竟也發現一個好去處。
椒房殿的胡敏蓉,每天只會笑嘻嘻,仿佛永遠無憂無慮。
趙陵像條渴死的魚,開始尋著活的氣息,向她靠近。
后來,變故還是發生了。
宋家完了。
宋有淑死了。
胡敏蓉質問他時的語氣,讓他心頭一跳,覺得驚訝。
她竟會為了宋有淑,回去大鬧了胡家,徹底翻臉。
他開始愿意相信,她亦是個可憐人。
一個被兩大家族拋棄的傀儡皇后,被他從梁王府中抱了回來。
他們該在一起的,皇帝和皇后,同樣孤立無援,遭人背棄,如同傀儡。
待他知道早在更早之前,小蓉兒就已經被家里當作棋子,失去了清白之身時,趙陵嗚咽如困獸。
他的痛苦來得那麼明顯。
以為她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欺負的。
他原本可以保護她的。
他發誓,以后再也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他還要報仇,籌謀五年,終于一舉殺了梁王。
一切在越來越好的路上。
小蓉兒為他生了個女兒。
將來他們還會有兒子。
他要加緊腳步,給兒子打下一個牢靠的江山。
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直到徐荀送來了喬靜嫻。
他不是傻子,稍一調查,便知道喬靜嫻已經是徐荀的人了。
除了憤怒,還是憤怒。
年少時,他確實喜歡過喬靜嫻,心生好感。
可她喜歡的是二哥。
他們情投意合,他的那份心思,便逐漸放下了。
二哥死后,他還不到十六歲,茫然無措的年齡。
喬靜嫻說要跟著他,他推辭不過,同意了。
畢竟是二哥的未亡人,原以為將她當姐姐,留在身邊就罷了。
誰曾想胡徐兩家那麼狠。
世間的相逢,往往伴隨著物是人非。
趙陵不再是從前那個少年皇帝了,他已經茁壯成長,鉆破土地,向上伸展,生根發芽。
這種時候,隱藏的危險因素,皆成了他的細枝末節。
那些是可以舍棄的東西。
包括喬靜嫻嗎?
包括。
走到這一步太不容易了,前功盡棄,不可能。
喬靜嫻看似無害,但他是皇帝,焉能不懂,越美麗的面孔,面孔下的毒蛇愈多。
他甚至在想,二哥已經死了,阿嫻也變了,不如送她去陪二哥吧。
但是于心何忍,阿嫻說過,永遠不會傷害他。
他反復試探她,試圖從她的話語中,察覺出仇恨和怒意。
但凡她有任何冒出的苗頭,他都要斬殺于無形。
然而她沒有。
他依舊不安,因為心里已經認定了她是徐荀的人,會圖謀不軌。
他反復地確定要不要殺她。
糾結,痛苦,愧疚,惋惜,他的手在伸向喬靜嫻脖頸時,好不容易下定的狠絕,被胡敏蓉喚醒。
他感謝她,后來也覺得她看似聰明,實則很傻。
早就說過,喬靜嫻喜歡的是二哥,雖然現如今,她也透露出想委身于他的意味。
勤政殿內,她手中的湯不小心灑在了她衣服上,換衣服時,喬靜嫻又突然吐露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