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經到這一步了,本王也不好交代,是生是死自己抉擇吧。」
11
我撿起地上那把龍鱗短劍,在呼延泓的注視下,上前抱住了趙陵,將劍插入他胸腔。
趙陵悶哼一聲,近在咫尺,將頭埋在我脖頸。
「陛下,臣妾送你一程,下輩子,不要出生在帝王之家了。」
「好。」
氣息微弱之時,我似乎聽到他笑了一聲。
那笑聲拂過耳畔,很淺很輕,輕得像是那年月亮懸于長空,他拉我在屋頂喝酒,吹過的柔軟夜風。
眾目睽睽之下,呼延泓蹲在我面前,伸手拭去我臉上什麼東西。
像是迸濺的血,也像是流下的淚。
突然,他抿了抿唇,單手撈起我,夾在胳膊下,孔武有力的臂膀,如攜起一只瀕死的小獸。
從太極殿內,到一旁偏殿,當著所有漢軍的面,他將我丟了進去。
然后一腳踢上殿門,扔了手中的劍。
身上那副鎧甲血跡斑斑,襯著他輪廓分明的臉。
「本王不會強人所難,也知道你現在沒這份心情,眼下漢軍混亂無序,多相傾軋,今日你若不做我的女人,必有人起覬覦之心,而我如今分身無術,未必顧得上你。」
我明白,皇位之爭,充滿了陰謀算計。
呼延泓雖殺了呼延綦和其長子,一路攻陷洛陽,建立新的政權之前,他的位置也并不牢靠。
在他面前,我伸出手,顫抖著去解他身上的鎧甲。
「妾身愿意侍奉漢王,愿意的。」
白日殿堂,亮堂得晃人眼。
鎧甲之下,玄色單衣修身而立,挺拔高大的男人,靜靜地看著我。
我顫抖著身子,最終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腰身,將頭埋在他懷里,眼淚落下。
「我沒有回頭路,也不會后悔。」
粗糲的大手攔著腰,如鐵鉗一樣硌人,我在哆嗦,他另一只手撫過我的臉,拭去眼淚,笑道:「別緊張,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本王未必有你懂得多。」
太蒼七年,大魏一百八十三年,洛陽淪陷。
景文帝趙陵被殺。
漢王呼延泓定都洛陽,建紫光殿,成立大寧,登基為帝。
前朝皇后胡敏蓉,被擄為俘,委身呼延泓,成了他的皇后。
五年后,我在牢獄之中,見到了徐荀。
當年漢國出使大魏,使臣剛一回去,徐荀便叛國逃出。
趙陵派人暗殺,終究是晚了一步。
若非是他,大魏不會亡得如此之快。
我如今是大寧的皇后,皇帝呼延泓最信任的人。
這五年,他著力于穩定朝局,崇文抑武,強干弱枝。
我便對內提倡漢學,招安文壇巨匠,躋身權柄中樞。
吸取前朝亡國之禍,自呼延泓之后,削藩釋兵權,皇權至上,并在太廟勒石為碑,不殺士大夫,不加農田之賦。
初時變法改革,跌宕起伏,后來初見成效,前朝舊民的暴動,也逐漸平息。
我用了五年的時間方明白,原來海晏河清,時和歲豐,并非難事。
朗朗乾坤,萬象升平,也終有一日。
趙陵沒做到,并非他無能。
他盡力了,那個自登基之日便飄搖欲墜的皇權和江山,他努力守護過,可惜敗了。
歷史不會記載這樣的皇帝有過功績。
只會記載他的懦弱,無能。
他是一位亡國之君。
如呼延泓,與我感情濃厚之時,亦會在我耳邊執著地問:「我比起前朝趙家的皇帝,如何?」
我會乖巧的將臉貼在他胸口,「陛下是圣主,他是個亡國暗主,何必相提并論,這世間,唯有陛下才是真的大丈夫。
」
亡國之君,如何比得過呼延泓。
世人和史書皆知的道理,胡敏蓉不會不懂。
我曾滿心狐疑徐荀的動機。
這樣叛國的小人,呼延泓也是不屑的。
所以朝局穩定之后,他便聽了我的意見,將其下獄處死。
臨死之前,我見了他。
年輕時白衣飄飄的大道師,竟也生了華發。
牢獄環境污穢,他一身整潔,見到我竟還溫和地行了禮:「皇后娘娘。」
我看著他,心里如扎了一根麻入骨髓的刺。
為什麼呢?
他說,他從來都不是徐荀,亦不是徐家子。
真正的徐荀與他是同門師兄弟,早在年幼時便死在了山上。
他原名馮唐,祖籍蜀州五津,宣宗帝時期,家中因一樁舊時冤案,被朝廷血洗。
阿爹阿娘死了,阿姐也死了,全家全族老少,死了還要被懸尸城門。
皇帝無能,驕奢淫逸,諸王殘暴,草菅人命。
多少百姓平民死于王室之間的奪權紛爭,他們不仁,他便要玩弄他們于手掌,引他們互相殘殺,斷絕趙氏子孫,顛覆大魏江山。
最后他死得其所,毫無悔意。
「一個王朝的存在,若令百姓受苦,受欺凌,那麼他便沒有存在的必要,合該顛覆。」
「一死生,齊彭殤,生如寄,死如歸,這便是我馮唐的道,小敏蓉你看,大魏亡了,大寧建起來了,你們做得很好,今后一定還會做得更好,對不對,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我是對的。」
徐荀死了。
不,應該說馮唐死了。
我很茫然,他是對的嗎?他若是對的,難道是我和趙陵錯了?
短短五年,大寧便有了仁政。
我與呼延泓生了個兒子,自他出生起,便被冊立為皇太子。
這些年,呼延泓對我的寵愛,有目共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