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死生,齊彭殤。
莊子曾言,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死無異,本是道家的齊物論,生死觀。
然這觀念又被書圣王會稽反駁,蘭亭集序故寫下死生虛誕,彭殤妄作。
喬靜嫻這般決絕地寫下此話,可見早已被我那表舅徐荀眩惑。
那日她在岐陽宮哭著對趙陵說,子晉,我永遠不會做傷害你的事。
然這六個字的殺意,要害的是誰呢?
我坐立難安,岐陽宮內,崔賀徑直率人拿下了她。
她奮力抬頭看我,面容平靜:「皇后娘娘這是何意,妾做錯了什麼?」
我將寫了「一死生,齊彭殤」的那張紙,甩在了她腳下,冷冷地看著:「喬淑媛解釋一下,這又是何意?」
「幾個字而已,娘娘便要定妾的罪嗎?」
「這幾個字,可不是喬淑媛能參悟出來的,在我看來,也就只有徐道師有這樣的本事。」
「娘娘那麼聰明,焉知他的本事,就是我的本事。」
喬淑媛笑著看我,眼底郁色,如淬了毒。
我心下一緊,死死地盯著她:「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你猜。」
她笑出了聲:「你那麼聰明,要好好猜一猜,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后背冒出冷汗,我惱怒道:「崔賀,掌嘴。」
一聲令下,崔賀上前,狠狠地掌摑在她臉上。
「娘娘沒有證據,就這麼抓我,陛下不會放過你的,今日我所受的屈辱,他日必定加倍奉還,不,不止今日,過往所有的一切,我都會看著你走一遭!」
喬靜嫻被打得臉面紅腫,嘴角滲血,仍跪直了身子,惡狠狠地看著我。
我回望她:「你沒有這個機會了。」
語罷,崔賀在她身后,以麻繩套住了她的脖子。
喬靜嫻不敢置信,睚眥欲裂地瞪著我。
「你不能殺我,胡敏蓉,胡敏蓉!你敢殺我,子晉不會放過你的……」
「下輩子吧,若我還欠你什麼,只能下輩子還了。」
我轉過身去,沒再看她。
奉命從椒房殿回來的宮人,跪地道:「公主的膳食里,未發現異常。」
衣袖之下,顫抖的手稍稍平復,很快心頭又涌出別樣的恐懼。
我對崔賀道:「今晚送往長樂殿的所有菜品,每一道都要內侍親自試毒,容不得半分差錯。」
喬靜嫻晌午過后曾去勤政殿給趙陵送了湯品。
她不會害趙陵,可她去過御膳儲司。
我原本懷疑她想害的是河清。
如今看來,該是有更大的陰謀。
回長樂殿的路上,明月高懸。
宮人挑著燈籠,我心緒不寧地走著,只覺每一步都如同困局。
我曾問過趙陵:「世人多為名利攀爬,皆有目的,我那表舅徐荀,年輕時便是道師,攪弄朝局數十載,至今仍是道師,你說他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我已經想了好多年,至今不得其解。
所以長樂殿外,回廊通衢處,意外看到一道人影走過,我立刻警惕,喝道:「誰!站住!」
廊外明月皎皎,廊下宮燈長明,那道影子頓足,走近了,是個身材高大挺拔,眉骨挺拓的年輕男人。
他很好辨認,長了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鬢若刀裁,劍眉凌厲,深目高鼻,褐色的眸子與人對視,像是鷹隼的眼睛。
9
漢王呼延綦的侄子,呼延泓。
宮宴開始時,我們是見過的。
大魏對匈奴人的印象一向都是野蠻兇殘,生吃血肉,父子兄弟共妻,罔顧人倫。
平陽漢國建立初期,宣宗帝嫁了位蘭頌公主過去。
據說公主和親,嫁的是攣鞮王長子,生了兒子呼延泓。
可惜長子死后,繼承王位的是其弟呼延綦,順便也將蘭頌公主給繼承了。
后來沒多久,公主就服毒自盡了。
呼延泓的身份一度在漢國遭人忌憚。
但人盡皆知,他自幼聰慧,氣度不凡,是攣鞮王生前最喜愛的一個孫子。
況且此人還是戰場廝殺的一把好手,是平陽漢國出了名的長威將軍。
此次出使大魏,為首的便是他和漢王呼延綦的長子,呼延䣘。
呼延泓此人,傳聞心思深沉,手段狠辣。
他身上有一半漢人血統,因而不同于一般的匈奴人,輪廓分明的臉上,濃眉英挺,五官硬朗,又含了幾分清冽的儒雅。
見到是他,我絲毫沒有放松,心里反而又是一緊,不露聲色道:「漢國將軍怎會在此?」
呼延泓不緊不慢地行了禮,聲音低沉渾厚:「殿內太悶,小人出來透透氣,誰知與領路的宮人走散了,正尋不到回去的路,便碰到了皇后娘娘。」
「原是這樣。」
我看著他,微微頷首:「那便由吾等為將軍帶路,一同回長樂殿。」
呼延泓面容平靜地笑了下,只是笑意很淺,未達眼底。
轉身要走之時,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道了句:「將軍的衣袖破了。」
腳步一頓,回眸四目相對,我沒有忽略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陰沉。
我笑道:「想來是將軍為了找尋回去的路,去了不少地方,不小心被樹枝刮到了衣裳。」
「剛好,宮人帶了繡包,吾來幫將軍縫上。」
取來針線,宮人挑燈,廊下夜風徐徐,我上前,垂眸認真為他縫補。
呼延泓生得高大,橘色宮燈襯著他的影子,也襯著他意味不明的眸光。
「有勞皇后娘娘,親自縫補。」
「漢國將軍遠道而來,是貴客,當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