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陪她放風箏,作畫,賞花,相視一笑,皆是春風。
我看到了,也只是退后,偷偷地觀望。
郎情妾意,多麼美好。
我愛他們真切的感情,互通的心意。
那是我求而不得的東西,無比珍貴。
可最后,他們曲終人亡,春花殘落。
宋有淑踐踏了他的真心。
他舍棄了她和孩子。
春花殘落之后,滿地血紅,觸目驚心。
那曾是我做夢都想要的東西。
可惜夢破碎了,我醒了。
我會做一個好皇后,好妻子,堅定地站在他身邊。
夫妻一體,共赴鴻蒙。
但我永遠不會,也不敢毫無保留地去愛他了。
所以當喬靜嫻面紗飄落,我看到他微變的神色時,也只是心里一沉,很快又波瀾不驚。
哪怕,喬靜嫻與曾經的宋有淑,有著相似的眉眼。
曾經羨慕的東西,破碎之后,又被重提。
假的終究是假的,滿目瘡痍。
他根本不愛宋有淑。
在他尚是邑王三子時,是率性而為的少年郎。
喬靜嫻是他長嫂喬氏的親妹妹,自小同他和二哥一同長大。
他們都喜歡她。
她伶俐可愛,活潑好動,聲音清脆如黃鸝。
如不出意外,將來這姑娘會經長嫂做主,嫁給他們兄弟其中一人。
郞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多麼美好純真的感情。
可惜,禍從天降。
長兄死了,二哥也死了。
嫂嫂不愿接受,撞死在棺材旁。
家中女眷和仆役,該散的都散了。
喬靜嫻沒走。
她握住趙陵的手,哭得鼻子通紅:「子晉,我只有你了。」
母親亡故后,她便隨著姐姐嫁到邑王府,那里便是她的家。
然而趙陵護不住她。
他身不由己,即將登基為帝。
他們不可能在一起。
因為我,胡敏蓉,才是他們為他精心挑選的皇后。
胡家和徐家,會幫我把路鏟得干干凈凈。
7
我后來見到的趙陵,已經學乖了。
但他一開始是不乖的。
不乖的后果便是,梁王派人將喬靜嫻給送到了勾欄窯子里。
后來他們告訴他,她不堪受辱,自盡身亡了。
趙陵的忍辱負重,滔天恨意,是這樣深刻。
我突然明白了那日,他在我頸間落淚,說的那句:「是我的錯,我該死,臟的是我,小蓉兒很干凈。」
也理解了他臉上染血,拎著趙漼的腦袋,帶給我看時的快意。
如今,喬靜嫻回來了。
他慌了。
他慌了,我還很鎮定。
這世上的故人重逢,有多少物是人非。
宮宴之上,我握住了他的手,笑容得體,對徐荀等人道:「吾與陛下成親數載,膝下唯河清一女,難為舅舅一片赤誠,為吾分憂。」
喬氏冊封淑媛,居岐陽宮。
這是我對趙陵的交代,也是對胡徐兩家的正式交鋒。
曾經的胡家之女,已經徹底與他們決裂,成為一枚棄子。
喬靜嫻會成為新棋子。
在不清楚棋局變化之前,我會以不變應萬變。
我的手被趙陵反握住,力道之大,竟有幾分道不明的惱意。
他當然清楚徐荀并非善類,別有目的。
故人很重要,但不至于令他昏了頭。
所以他格外惱怒。
惱怒這幫人的骯臟做派,也惱怒故人的身不由己,悲慘遭遇。
喬淑媛入宮后,趙陵時常去她那兒。
故人相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但無論多晚,他都會回椒房殿。
河清依舊是他疼愛的女兒,每天抱一抱她,已經成了習慣。
夜深之后,殿內只我與他兩人。
燭火輕晃,羅帳細垂。
我對他道:「我知她不易,陛下身邊永遠會有她一席之地。」
只要她,安分守己。
后面的話我沒有說,因為趙陵突然攻掠得令人招架不住。
他在我耳邊啞著嗓子道:「皇后不要誤會,她喜歡的不是我。」
聲色之中,聽不出情緒起伏。
但我還是笑道:「沒關系,斯人已逝,生者應如斯,她已經是陛下的淑媛了。」
「你……」
趙陵蹙眉看我,眼中似有不悅:「朕不喜歡這句話,斯人已逝,幽思長存,活著的人又如何能跟從前一樣,朕和阿嫻都回不去了,她是個好姑娘,很可憐,既然還活著,朕便會好好照顧她,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頓了頓,他又道:「淑媛是你給她的位分,她原也可以不做朕的妃子。」
夜深人靜,羅帳燈昏,看得出他不太高興,眉頭微鎖。
我于是道:「是臣妾不好,擅作主張了。」
垂眸認錯,態度良好。
他再未多言,只將我攬入懷中,吻在額間,聲音含著幾分溫軟與無奈:「蓉兒。」
我在他懷里閉目安睡。
他想與喬靜嫻發乎于情,止乎于禮,維持同幼時一樣的美好情誼。
因而怪我做主封了她淑媛。
他說,她原也可以不做他的妃子的。
可我太了解徐家那位表舅舅了。
他是名道師,白衣飄飄,無欲無求,永遠對人笑得溫和。
便也是他,慫恿靖南王殘害皇嗣,又慫恿梁王殺靖南王。
玩弄權術的好手,在我五歲時隨手一指,將我的人生推向皇權之爭。
徐家人都敬他,怕他。
甚至梁王死的那日,筑壇祭天出發之前,他算了一卦,先是對梁王道:「今日出行,恐有血光之災。
」
梁王當下退縮,他卻又笑了:「血光之災該是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