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奸捉到主母,場面一度好看。
亂糟糟的半夜過去之后,殷麗娘坐在我的禪房里,依著炭爐取暖。
「哎呀,令堂這出戲,可比我們戲班子的角兒還精彩。」
我剛抄完一頁經書,平靜地放下筆:「多行不義,是她自食惡果。」
今晚這個男人,原是母親為殷麗娘準備的。
只是我早有察覺,將加了料的齋飯調換了。
今夜之后,周府要變天了。
16.
縱然有意遮掩,承安寺的事還是傳遍了整個京都。
母親被幽禁在了莊子上。
一紙休書,了結了二十年的夫妻。
殷麗娘成了府中主母。
她臨盆在即,卻連日來噩夢纏身。
父親請了術士來府中作法,那人說大少爺命中帶煞因此才沉疴難起,其命數與尚未出世的小少爺相沖,不宜同居。
父親便將兄長也遷出了府,送到莊子去休養。
殷麗娘順帶把周玉婉也捎了過去,令他們一家人好好團聚。
那夜,我坐在祠堂里喝了一整晚的酒,笑得暢快淋漓。
……
安王起兵的那日,寧元嘉一早在朱雀門設了伏。
這一世寧祁沒有我的救治,至今仍坐在輪椅上,自然沒他什麼事。
寧元嘉平叛有功,又有忠勇侯力薦,被立為皇太孫。
再見到寧祁,是他命人將我綁到了祥云樓。
「你的腿竟好了?」
他緊緊盯著我,一步步向我走來:「去神幽谷求醫,試盡百毒才治好,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他走近我,抬手撫上我的臉:「不過,有你,也夠了。」
我心中疑惑他今日這番反常,卻又聽他疼惜又哀慟的低語:「我知道,你也回來了,對嗎?」
我心中一驚,瞪大眼睛望向他。
他眼中滿是懊悔與痛苦,又好像有似海深情:「你知道前世你走后的每一個日夜,我都是怎麼過來的嗎?」
到這一刻,我才確定,他也有了前世記憶。
「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在神幽谷試藥的時候。」他輕輕摩挲著我的面頰,低頭靠近,「這一世沒了你,我可就沒那麼好運氣了,幾次瀕死才撿回一條命」
我平靜地退開一步:「那是因為前世我替你受了百毒噬心之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握著我的手,飽含熱意,「這一世我們都還在,我們重新開始。」
我冷冷地甩開他:「你害死我一次還不夠?」
「你聽我解釋,那時我剛登基,前朝事多分身乏術,我命周玉婉好生安頓你的,我不知道你會……」
「你確實忙,整整兩個月,有空封她為貴妃,沒空管我死活。」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他。
外頭突然騷動起來,金吾衛圍了樓,寧元嘉也來了。
「姀姐姐,」少年憂切地看了我一眼,隨即舉了手里的圣旨,「陛下詔令平王即刻入宮。」
所幸我提前派人告知了忠勇侯,寧祁養私兵的事。他今日這一去,怕難以善了。
臨走時,我聽到身后失魂落魄的低喃:「我擬好了立后圣旨去找你時,你已經去了……
「是我明白得太遲……」
聲音漸遠,我已聽不清,不過,不重要了。
殷麗娘產子的那日,父親在祠堂里吐血身亡。
他是被活活氣死的。
「左右周家也不看重血緣,這孩子是誰的,老爺又何必那麼計較呢?」
她抱著白白胖胖的男嬰,笑得溫柔純善。
與此同時,莊子里傳來消息。
周玉婉不堪日子清苦,縱火逃跑,卻意外燒著自己,丟了半條命。
母親變得神神道道,日日抱著枕頭喊女兒。
……
塵埃落定之后,我在屋子里收拾行囊。
外院來報,皇太孫來了。
「姀姐姐,你真的要走?」
我點頭:「師父傳我一手岐黃之術,要的是我懸壺濟世,惠澤世人,從前是我太狹隘,才會費心于平王一人。」
那日我與寧祁的對話,他都聽到了。
在他面前,我沒有秘密。
他上前一步,頎長高大的身軀落下影子將我罩住。
「我遺憾自己未能參與你的過去,但我想許你一個將來。
「姀姐姐,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他眸光溫柔而真摯,眉宇間盡是少年人的神采與意氣。
我低嘆一口氣:「殿下,你還年輕,日后你還會經歷很多人,很多事,你會結識很多同你年歲閱歷相當的女子。
「到那時,你會明白,你我之間的差距,相當大。」
他這般年紀,如何就能做下往后余生數十年的決定。
我與他之間,隔了整整一輩子。
何況,為了退掉寧祁的婚事,我早已自絕了嫁入皇家的路。
「姀姐姐,你此刻執意要走,我不強留,但我會證明給你看的。」他緊握著我的掌心,目光灼灼,真切而熱烈。
「我分得清情誼和愛意,我待你不是一時歡喜。」
年輕的儲君玄色蟒袍加身,已初顯幾分帝王威儀。
源源暖意熨帖著掌心,我垂下眼睫,靜默了半晌,竟不知該說什麼。
離開的那日,尚在正月。
冬日風大,赤色的狐裘裹著脖子,才堪堪擋住凜冽的寒意。
我自丫鬟手里接過行囊,告別了殷麗娘,策馬離去。
城樓上,寧元嘉在看我。
「周靜姀,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少年清朗的聲音飄得極遠。
山長水遠,若是有緣,往后定有相逢之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