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瘋一樣地搖著他,好想從他嘴里聽到一絲懺悔。
可惜,父親的血染盡了我曳地的鳳袍,我也沒能聽到一個字。
不過彌留之際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他在害怕。
怕這個面目全非的我,這個本該墜入地獄卻彌留人間的我。
蓄積了三年的眼淚,噴涌而出。
終于在這一日,潰不成堤。
16
宮變的事情,很快地解決。
有林軒的兵權和沈君堯唯一的龍嗣在手,朝堂上下,無人不尊我為皇太后。
這三年,我看了太多的奏對和密折。
即便正值多事之秋,我處理起朝政,也還算得心應手。
但我并不歡喜。
甚至開始厭倦。
從前我臥薪嘗膽,只為替沈君燁洗刷冤屈。
如今,他的大仇已報,平冤的詔書也傳諭諸國。
我拖著行尸走肉般的軀殼,活在在牢籠一樣的縱深皇廷,實在了無生趣。
好在,還有元漪陪著我。
「蘇祈寧,說好了事情一了,你就放我回西涼,都幾個月了,你怎麼說話不算話呢?」
她還是拿著當初做貴妃的高傲勁兒,來我這兒橫沖直撞。
不過,我已經撤了她的封號,重新封她為西涼固國大長公主。
一旦她返回西涼,便可繼位為皇。
「再等等,靈兒就快生了,等這邊安穩了,我親自送你出城。」
我打著手里的銜龍結,討好地應她。
她撇撇嘴,還是不滿:「天天說快生了,我一天去瞧三回,也沒見有動靜,這什麼時候是個頭?」
「太后!太后!」
她話音剛落,門口心腹來喚。
急匆匆的又難掩喜氣,一聽就是有好消息。
「鳳鸞宮的貴人,要生了!」
正乾殿離鳳鸞宮不過兩炷香的腳程。
我和元漪腳下生風地趕過去,以為還要等上好幾個時辰。
不料,剛進了宮門,孩子就已落地。
穩婆一邊興奮地叫著「是皇子!是皇子!」,一邊把孩子包好了抱給我看。
我輕輕地逗弄著孩子的眉眼,聽到元漪發牢騷。
「還好,長得像靈兒,不像沈君堯,不然看著就來氣!」
「孩子是無辜的。」
瞪了她一眼,我接過孩子小小的身體,躺在我的臂彎。
看著他饜足吐舌頭的樣子,陡然,心里就像化開一般,柔軟了不少。
「靈兒呢,她怎麼樣?」
誕下龍嗣,她有功,有功,就當賞。
穩婆心虛地瞄我一眼,顫著身子跪了下來。
「啟稟太后,貴人她......她身子虛虧大出血,太醫也沒了法子,恐怕是兇多吉少。」
闖進內室的時候,靈兒只剩下了一口氣。
硬撐著,只等我來。
「宮里還有太醫,我讓他們來救你。」
靈兒虛弱地拉住我,搖了搖頭。
「奴婢卑賤,能得太后青眼伺候先皇已是三生有幸,如今這鬼門關過不去,只怕也是奴婢命該如此。只求太后垂憐,庇護那孩子一二,奴婢結草銜環,來生相報。」
后來,太醫告訴我。
是靈兒自己事先服下了會產褥血崩的藥。
她是怕我容不下她,畢竟之前每次朔望我都是放上催情藥,讓她來替我承寵的。
若讓人知曉我這皇太后還是完璧,那我這位子還能做得穩嗎?
她是個聰明人,用這樣的方式換孩子的一世安康。
我不得不領情。
倒不是我心慈,而是,她這樣,讓我想起了我阿娘。
元漪走的那天,穿的是一身西涼公主的衣服。
比她來的時候,還要恣意瀟灑,明艷動人幾分。
熟稔地騎在馬上,她朝我揮揮馬鞭。
「行了,送到這兒吧,得空了來西涼,我帶你獵鷹、打漁、放風箏。」
「好。」
舒婉一笑地應她,但我心里清楚,這輩子怕是難有機會再相見。
我和她都是困在這宮里的女人,看似都掙脫了出去,其實,還是一樣地戴著枷鎖,不得自由。
「這個,送你。」
我把東西拋給她。
她隔空地抓進手里,猛然一愣。
離別在即,我想不出送她什麼能成全這段情誼,只好送了銜龍結。
想來她是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我知道就夠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等著,我的禮,一會兒就到。」
神秘地朝我笑笑,她勒緊韁繩,疾馳而去。
我后知后覺,一頭霧水。
當真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
卻沒想。
正準備起鸞回宮,一人一馬從激起的揚塵中,奔赴而至。
「聽聞大梁在選任帝師,前北戎南院大王于開平,特來一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