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還有你?」
一句話,我懟得他成了泄了氣的囊袋,啞然失笑了好一會兒。
他驀地挺正腰板,認認真真地盯住我的眸子。
「祈寧,對不起。」
我心里一顫,莫名的道歉令我渾身發緊。
「對不起什麼?」
胸腔里的郁氣漫出一口,他才吐露:「身為儲君,大梁的安好,比什麼都重要。我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求海晏河清,盛世昌平。但......這并不容易,我怕將來,我會護不住你。」
原來是這個,嚇我一跳。
「是因為我姓蘇嗎?」
沈君燁似乎沒想到我會把話說得這麼直白,臉上的紅暈褪去幾分,喉頭不自然地滾了滾。
我無謂地沖他開懷一笑。
「放心,你護不住我,那就換我來護你!」
我不是一時之興。
他守護大梁,我來守護他。
這是我對他的承諾。
這麼多年,我一刻也沒忘記。
7
靈兒帶父親來的時候,天已黑了大半。
按道理,宮門早就落了匙,可他突然出現在這兒,我一點兒也不吃驚。
他見我閑淡地打著絡子,比古井里的水波還平靜自如,犀利揣測的目光在身上走個來回,試探著來了一句。
「上一次,你我父女這樣對坐,還是你出嫁前的時候,那會兒為父著實如坐針氈,生怕你做出什麼傻事。」
「有父親在,我做了傻事,也是自討苦吃。」
停下手,我坦然地對上他審查的目光。
「如今這富貴窩里待久了,我倒也習慣了,要是被人奪去,還真有點兒舍不得呢。」
父親一愣,轉而爽朗大笑。
「這才是我的好女兒,有為父在,豈敢有人不容你這富貴?」
我好女兒般恬淡地笑著,親手給他奉上茶:「父親這話還是說給皇上聽吧,他最近因為元漪的肚子,一門心思地查證據,要治女兒的罪呢。
」
聽這話,他非但沒有緊張,反而樂呵呵地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噙著清茗,嘬了嘬,大言不慚道。
「由著他查,看他能不能查出花來,當初若沒我點頭,沈君堯這小子就靠那些個卑劣手段能登上帝位?」
飛鳥盡,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沈君堯想掙脫父親的掌控,反過頭來狠咬一口,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
如今,連表面功夫都不屑地做了。
明目張膽地扶持起寒門士子,意圖與父親爭個半壁江山。
但暗地里,父親的金山銀山早就送進了那些寒門手中。
父親以為沈君堯不知情。
但其實——
我早就把風聲放了出去。
人生在世,誰不是在演戲。
只要都照著本子演,這戲,就能唱下去。
「這些都不足為懼,倒是那個西涼公主,你可得萬般小心,千萬要哄著她、騙著她,不能在跟前露了馬腳。眼下,她兵也養得差不多了,只要她鐵了心地要跟沈君堯拼個魚死網破,咱們就不愁沒有可乘之機。」
他擱下茶碗,雙眼閃著算計的狡黠,湊到我跟前。
「當務之急,是你的肚子,只要有龍嗣,咱們坐收漁翁之利,就能名正言順。至于你想要的......」
他抽走我手里還沒打好的絡子,掂了掂。
「為父成全你就是。」
這話,他三年前就說過。
為了求他給沈君燁洗冤,寒冬臘月,我足足地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
蘇家只有我一個女兒,我咬準他若是想當手眼通天的外戚,就須得不遺余力地幫我。
果然,在雪即將埋住我整個膝蓋的佛曉,他打著哈欠,撩起重重的圍簾。
一腳踹在我肩頭。
雪水混雜著血水,淌了一片殷紅。
我想捂住傷口,一抬手,指節卻像傷了枷鎖一般,根本動彈不了。
「別以為老夫沒了你,就成不了事,你不惜當這蘇家女,多的是人等著給老夫當女兒。」
他這話,比冰天雪地的寒涼還要讓我徹骨。
唯一能在心臟周圍沸騰的血液也逐漸地冷下來。
我艱難地支起身子。
他抬起另一只腳,又想踹我。
「不要!」
阿娘撲了上來,替我挨了。
她是父親的原妻,為了迎娶大長公主進門,硬是被降成了妾。
原看我還有幾分用處,父親和和氣氣,多有偏傾,倒也與原來沒什麼分別。
可自我生出一身反骨,阿娘的體面就落到了塵埃里。
小小奴婢都敢爬到她頭頂上作威作福。
所以,即便她捧住了父親痛下殺招的那只腳,求他看在父女之情的份上饒我一命,換來的也只是視她為蜉蝣的蔑然和算計。
「我倒是把你忘了。」
詭譎地沖我笑笑,他粗魯地撈起阿娘的身子,命人關進柴房。
「你不要命,老夫可以成全你,但你阿娘的命,你可舍得?」
看著我眼底暈了溫熱,還沒來得及落下又凍結成冰,他得意地乾住我的下巴,盡情地享受著我眸底映出的恨意。
「你不總是抱怨老夫為了自己前程,厭棄了你們母女,老夫如今倒要看看,一個是你心愛的郎君,一個是生養你的母親,你要選哪個?」
我哪個都沒選。
更準確地說,我哪個都要。
連雞都沒殺過的我,在悄無聲息的子夜,一刀割破了柴房外看守婆子的咽喉,收拾起細軟,帶著阿娘直奔城門口。
路線我查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