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底下有個很小很破的超市和半天才來一次的公交車。
江馳不知道她為什麼要來這里。
但是好在村里人不多,所以想問一個異鄉人的行蹤還算簡單。
江馳把照片拿給小超市老板看。
「前幾天好像是這個小姑娘來過。」
「不知道遇到什麼事兒,坐在那一下午,不說話也不理人。」老板娘補了一句,「后來好像坐公交車走了。」
「她坐在哪?」
「后頭山上咯。」老板娘努努嘴,「后面有老墳,都好多年前的了。」
說是山,不如說是個土丘,幾步路就爬上去了。
江馳塞了錢給老板娘,老板娘帶著他走。
「喏,就坐這。」
一個矮矮的土墳,沒有名字,只有一堆燒過的紙灰。
蘇黎沒有親人,只有一個高中就去世的奶奶。
蘇黎說過以后倆人扯證了,就把他帶來給奶奶看看。
「現在不行嗎?」
「不行,萬一咱倆掰了怎麼辦?」那會蘇黎的表情很認真,「我奶奶對我可好了,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帶你見的。」
「我肯定也對你好,到時候你奶奶就會托夢罵你,怎麼不早點帶孫女婿來看她。」
「呸,江馳你可拉倒吧。」
「蘇黎你摸著良心,我對你不好嗎?」
自己對她不好。
她一個親人都沒有,所以她才想奶奶了吧。
那她坐在這里的那個下午,都想了些什麼呢?
是跟奶奶告狀了,還是關于自己一字不提呢?
江馳不知道。
他不太了解蘇黎的過去,只知道她不肯多說,提起家人她就紅了眼眶。
記得剛開始跟家里決裂,他們吃了很多苦。
他為了多跑幾個客戶,趕地鐵摔了一跤,把膝蓋摔破皮,皮肉和褲子粘在一起,晚上脫衣服的時候疼得他齜牙咧嘴。
黎黎坐在那邊幫他上藥,埋怨他的不小心。
自己怎麼說的來著,他說其實不疼,讓她不要啰里啰唆了真煩。
然后她下手就更重了,碘伏摁在他的傷口,他夸張地喊疼。
明明疼的是自己,不知怎麼的,她的眼淚卻掉下來了。
「喂,別哭啊,我騙你的,真的不疼的。」
蘇黎卻只是哭,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她人瘦瘦小小一只,能哭出來那麼多眼淚。
她好容易擦干眼淚,抬起頭,眼睛紅紅地看著他:
「江馳,你是有家的,你回家吧,別跟我耗了。」
「我不回去,他們不要我了。」
「哪有父母真的不愛自己的孩子呢,不過是氣話罷了。」
有這樣的父母,她明明知道的。
「不行,他們不要你,我也不要他們。」自己佯作生氣,「你再趕我走,我就真生氣了。」
她忽然就愣住了,就笑。
女生的眼淚和笑容怎麼會切換得這麼快,有時候自己也想不明白。
但是她眼睛紅紅還笑著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那六年年輕氣盛,還真沒回過一次家。
后來公司終于像個樣了。
「你買點東西上門,跟阿姨道個歉,她應該也很想你。」
蘇黎是這麼勸他的。
她沒有體驗過父母給的溫暖,只是心軟,很容易就原諒別人,哪怕他媽說過那麼過分的話。
她說當媽媽都不容易,十月懷胎又辛苦把他養大,別讓她傷心。
不等自己感動呢,她又氣鼓鼓地補上一句:
「但是我可不見她。」
好吧,還挺記仇。
十月入秋,晚風和回憶都如刀鋒利,一下下凌遲著心。
江馳的眼前忽然就起了霧。
他哆嗦著手點煙,卻發現怎麼也看不清眼前。
他的喉嚨和心口像是壓著一枚千斤重的橄欖核。
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刺得他喘不過氣。
他都做了什麼混蛋的事情啊。
等他找到她,立刻就給她買一只貓。
然后不管她愿不愿意,扛著她就往民政局跑。
然后再也不要她洗碗,不跟她玩剪刀石頭布誰輸了誰做飯了,都得他來。
「奶奶,對不起,我沒把蘇黎照顧好,蘇黎生我氣了。」
「我不知道她還肯不肯原諒我。」
「您保佑我找到她好不好?」
12
蘇黎最后的行程就停在這里。
她沒再用軟件買票,也沒有訂過房間。
江馳發了朋友圈,也發了微博。
還是輔導員看到朋友圈找到了他。
「我聽學生說有人見過蘇黎。」
「在學校里。」
她回了他們大學的那座城市。
「沒看到你朋友圈我還以為你們結婚了。」
「當年你們戀愛那點事在那屆真是傳瘋了。」
不等他去學校里找,然后就是醫院的消息。
那些消息如潮水來得太洶涌。
悲傷是不會給你時間準備的,它蟄伏在角落里等著給你一擊痛擊。
「捐獻書都隨身帶著。」
「真可惜,還那麼年輕啊。」
醫院里來往的人神色匆匆,這里最不缺的就是痛哭和眼淚。
這里的死別連神明都習以為常,路過都不會停下來多看一眼人間。
他追在她身后,可總是晚一步。
她一定是很討厭他,所以什麼都不留給他。
「你們是什麼關系。」
「我是她男朋友……」
「這些東西按規定,是不能給你的,你不是家屬。」
「我求求您。」
江馳拉著護士的衣袖,重重地跪了下去。
護士抱著遺物箱,一臉為難。
「我求求您……」
「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來往的行人紛紛側目。
「你別這樣,我也很難,這些東西都是要交給警察,讓家屬領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