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蹲在一家饅頭鋪外面,眼巴巴看著熱氣騰騰的白饅頭咽口水。
最后實在忍不住,我動了貪念。
我搶了一個饅頭撒腿就跑。
奈何身體因為剛挨過一頓拳打腳踢,肚子又空空如也,沒跑兩步就被老板提著衣領抓了回來。
眼看又免不了一頓毒打,我條件反射的抱頭蹲地。
然而預想之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女孩清亮的嗓音道:「一個饅頭而已,何故動手。」
我怯生生的從手臂中望出去。
只見一個侍衛模樣的男人正拽著店老板高高揚起的手,在我面前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
她穿著華貴的服飾,一顰一笑從容又自信。
她蹲下身把白饅頭遞給我,笑意盈盈道:「喏,你想吃就吃吧,我幫你結賬。」
我的手太臟了,我不敢去碰那個干凈的饅頭,更害怕不小心碰到她白凈的手。
見我遲遲未接,她主動拽過我的手將饅頭放進我的手心,「一個男孩子,扭扭捏捏做什麼?」
看著她因為接觸過我的手也被弄臟的小手,我羞愧到無地自容。
我以為,她會像以往我不小心觸碰到的達官顯貴們那樣,嫌棄的拿出帕子不停擦拭,最后再唾我一聲「真是晦氣」。
可她卻像是一點沒注意到自己被弄臟的手,自然的招呼著隨行侍衛離開了。
那一次,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別人的善意。
原來,人與人之間并不是一定要針鋒相對的。
一別經年,直到我當上當朝太傅,當年那個送我饅頭的姑娘始終是我傾慕不已的存在。
可惜再見時,我卻得知她已與四皇子殿下兩情相悅。
我終歸,還是來得太晚了。
后來我與榮家次女榮婉成婚,婚后我們相敬如賓。
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對方心里沒有自己,亦沒有要強求的意思。
可是三月后的她,卻像忽然之間變了一個人。
她為我放了專屬于我的漫天孔明燈,跟我分享她的生辰,甚至還會每日來接我下朝……
我不知道她突然的好是什麼意思。
兒時的經歷讓我的內心自卑又敏感。
以至于我都不敢輕易去問去探究,我怕輕輕一碰這一切就像泡影一樣隨之煙消云散,而她又變回原來的模樣。
我只知道,因為她,我開始會期待明天了。
期待看到她的笑臉,期待和她一起走回家,聽她絮絮叨叨的說東說西。
我想,就這樣吧,也挺好。
皇家園林暴雨那日,我跟隨太子從獵場出來,就聽下面的人來報,說沈家大小姐在林中走丟了。
沈三小姐和蕭夫人都跟著去找了。
聽到蕭夫人三字時,我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這麼大的暴雨,她一個弱女子,在深山密林萬一遇到不測可如何是好,我甚至不敢往下細想。
當即不管不顧沖入了林中。
以前我從不信神,但這一刻我希望神真的存在,保佑我的夫人安然無恙。
聽到她聲音那一刻,我是無比驚喜的。
她氣色尚佳,精神不錯,我長松了一口氣。
反觀一旁的沈三小姐,面色蒼白到快沒了血色,想到她本就體弱多病,我便下意識的將手伸向她想先救她出來。
原本高度緊繃的神經忽然松了弦,以至于我沒有注意到阿婉的落寞神色。
我抱著她時,她忽然撫上我的臉道:「阿序,你一定不要生病,要好好的。」
那一刻,我終于明確的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夫人,你也要好好的。」
不管從前如何,往后我都只想與她一起攜手共度。
從園林回來后,她便病倒了。
看著她在床上病怏怏的模樣,我一反常態的問李束,京中哪處寺廟最為靈驗。
李束很是不解,「您以前不是從不信這些嗎?」
「現在信了。」
因為我有了牽掛。
索性她最后安然無恙。
年后阿婉總是一個人偷偷往府外跑,還不許我們跟著,我心中隱有不安,卻又說不清道不明。
我只能學著她曾經在府門口等我那樣,我也站在同樣的位置等她回來。
她終于回來了,卻深情淡漠,「夫君等候于此可是有何事?」
見她如此,我心中的不安愈發加重。
她終歸還是會不要我的是嗎……
我強忍著心痛問她,「夫人這些日子總往外跑,還不許我們跟著,到底是去做什麼了?」
就算是死,我也希望她讓我死個明白。
她卻恢復了熟悉的笑顏,「夫君莫不是擔心我在外頭找野男人了吧?」
我被戳中要害,窘迫不堪。
只得故作深沉的背過身去,疾步往里走,「才沒有。」
我不愿讓她看見我這幅沒出息的樣子。
她在身后小跑著跟上我,「哎呀,夫君大可放心,阿婉心中只你一人,絕無二心……」
我下意識脫口而出回應她,「我心中亦只你一人。」
恰時空中群鳥飛過,翅膀扇動的聲音蓋住了我的聲音。
她再向我追問,我卻如何也無法再開口。
若是一早知道,這是我與她最后的道別,我定要將這話千千萬萬遍說與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