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后來徐素素嘲笑了我好多年,說我眼高膽大了一輩子,竟還活得這樣畏首畏尾起來。
畏首畏尾,不過是因心有不忍罷了。
回宮后我還是氣不順,請了我兄長下朝后來請安,與家人說了會兒話便覺寬慰許多。
我與兄長同母所生,兄長大我五歲,兄弟姐妹里最疼的就是我。
他知道我為什麼事煩悶,我雖勸他別為我逞一時之快,沒想到終是被他邀了幾個臣子一并上書戚珂,說鄭欣瑜的不是。
因此沒過幾天,戚珂就帶著幾個奏折,氣沖沖來了我的皇后宮。
數日不見,他來看我,只是為了給旁的女子出氣。
「怎麼,當初在行宮欺凌欣兒不夠,如今還攛掇你母家一同打壓她?你就這般容不下她嗎,皇后?」
我正昏昏頭疼,不思飲食,見狀只得慌忙行禮。
可不待我解釋,戚珂拂袖而過,重重撞我肩上,將我帶倒在地。
折子劈頭蓋臉扔過來,甚至打落了我頭上的一支鳳釵。
那是太后在世時賜給我的,戚珂親手簪在了我發間。
他那時說:「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有清晏為后,朕再無后顧之憂。」
我猜他該是不記得了,沒想到他看到這支鳳釵時,亦怔了一下。
他反問我:「皇后可還記得那日朕說過的話?『再無后顧之憂』,皇后既應了,今日又為何失信于朕,屢生事端?」
凝視著那張陡然陌生的臉,我驀地如墜冰窟。
失信于你。
我何曾、我又怎會。
我久跪在地上,剛說了半句「只是兄長疼妹妹」,便被戚珂厲色呵斥說「那你可知曉,欣兒連一個疼她的家人都沒有」
堵住了。
我便實在無話可說了,忍著渾身的寒意,靜靜跪在地上。
一直到去請太醫的嘉懿回來,說我身子不適數天,戚珂這才命人將我扶起。
依舊是隔著珠簾,依舊是燭火微晃。
但這一次戚珂坐在桌邊,留給我一個皺著眉的側臉,直到太醫診過后說我有孕了,他才肯轉頭看我一眼。
只看到他那無甚喜悅、略感驚訝的一眼,不消他再多說什麼,我就委屈得想哭。
我懷大公主旭華被診出有孕時,他抱起我原地旋了好幾圈,高興得大赦天下,說即便是公主,將來也按皇子禮制封賞。
旭華滿月時,他更是早早賜公主府邸于天子街,緊挨著我家輔國公府,前無古人。
后來我懷了炬兒,他更寸步不離。
當時后宮已有三位皇子誕生,是他作為帝王的言與行,讓闔宮的人都知道,唯有我生的皇子才坐得儲君之位。
我不知道時移世易得為何如此之快,我什麼都沒做錯,從來都是初相遇時的薛清晏,他為什麼會陡然冷漠至此。
人都會偏愛稀奇物件兒,可鳳凰窩里的麻雀,有什麼值得傾心的呢?
我想不明白,只擁著錦被,壓著哭腔問戚珂:「皇上,可愿給未出世的孩子取個名字?」
他走到珠簾后,只掀開一點。
我忽覺著,那雙眼睛不那麼好看了。
他的溫情不在我這兒了,那雙眼便唯余疏離了。
他正要對我說點什麼,有小太監匆匆跑來給他報說:七皇子啼哭不止,鄭貴妃請他速去看看。
「是公主還是皇子尚未知曉,等出生了再說罷。
」他放下手轉身離去,珠簾垂下,劈啪作響。
「嘉懿你說,過往種種,難道皆是他尊我、重我,沒有一絲絲情意嗎?」冬雪飄落,簌簌拍打窗欞。
嘉懿極少這樣長嘆。
她服侍我睡下,聲音輕極了:「都說五國出過的數百位帝王皆朝三暮四的,唯咱們這里戚氏一脈總出癡情種,看來終究是落在旁人身上了。」
我猛地側身朝里,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在垂淚。
那一場冬雪,許多年后我再記起,都覺得格外的冷。
素素給我說,那是我心里冷,才覺著身上冷。
我想應是如此,不然那道冰涼的圣旨說「皇后有孕,暫由鄭貴妃協理六宮」時,我不會覺得竟沒想象中難受。
我當時其實盼了好幾天,望著戚珂來看看我。
可那時的我大概已然分明,帝王心不在我這兒了,我該把自己熾熱的心也收一收了。
4
我整整閉門養胎了一個月,萬事不顧。只自己整日看看書、撫撫琴,難得自在。
嘉懿接了家信來,說我父親、母親實在擔憂,所以托了大統領來戍衛皇后宮。
我從未出門,難得冬日晴朗,我讓嘉懿攙著我去看看院子里的梅花。
臨近宮門邊了,我才瞧見那個銀甲朱衣的身影。
我原本不想搭話,卻瞧見他執劍的手已被凍得紫青。
所以終究忍不住問他:「經風歷雪的,肖大統領難道守了一整個季冬?」
肖懷信踏雪而來,抖落一身日光。
他就停在宮門邊,永遠都不會失了規矩,「皇后娘娘一向體弱,如今寒冬懷胎,更需奴才們打起精神照看了。」
「卑職不過是守個門罷了,比之守衛邊疆的兵將,倒是躲懶了,因此算不得辛苦。
」
我與他自幼相識,怎不知他有提攜玉龍、馳騁疆場的抱負。
我只是不敢多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