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里夜深時,我還在燈火通明地看賬簿,親自核算賑災錢糧的發放。
而隔著宮墻,皇上與鄭欣瑜的歡聲笑語卻一浪一浪地涌過來,擾得我啞然失笑。
對完賬我輾轉反側睡不著,索性披衣向大殿外去。
我偶遇了值守的大統領——肖懷信。他一直和小時候一樣人高馬大的,一尊石像似的駐守在正殿前。
我隔著幾階白玉石階喚他:「不知肖大統領守衛至幾時?」
石像終于動了,涼風秋月里,他扭過頭來。
見是我,肖懷信那寒鐵似的眉眼這才有了微動,「卑職參見皇后娘娘。」
他說他守到天明時分,到時再與副將交接。行宮簡陋,不比宮城層層有人把守,需得他多費些心。
肖懷信說這話時,鄭欣瑜一聲嬌笑攪擾了夜色。
我看到他的眉頭瞬間蹙成了死結,「看來娘娘比卑職還費心。夜燭黯淡,終究傷眼,娘娘打算替人熬幾個通宵?」
我搖搖頭,帶著幾分苦笑,「只愿這笑聲別傳到宮墻外去。」
我抬眸望向城門的位置,「那麼多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百姓,可都還靠在那邊避風的啊。若是讓他們聽到這般動靜,該如何失望……」
宮妃不得過多接觸外臣,因肖懷信與我自小相識,所以我多言了兩句才走。
回到寢殿里,空蕩蕩只有幾只宮燈是暖的。
嘉懿也替我神傷:「當年肖老太傅上門提親,娘娘心氣大,說非天下第一人不嫁,是而拒了自幼青梅竹馬的肖大統領。」
「今日來看,卻不知是否當年拒絕了一門好姻緣——」
「大膽奴才,怎敢妄言!」我制止了嘉懿,雖受了委屈,但這些年我并不覺得后悔。
我永遠不會忘記東宮大婚夜,珠簾掀開后戚珂的笑臉。
他長我七歲,彼時生得正俊朗,耀目的長明燭照出他眼中的光彩,「聽說薛家小姐要嫁天下第一人,連官名都是自己取的?」
「薛清晏,是取自河清海晏吧?」這已是十一年前的事了,但我記憶里的他永遠清晰。
每一個笑眼,每一句話。我都清晰記得。
他那時向我伸出手,我自然地就將手搭在了他溫熱的掌心里,我聽他擲地有聲地說:「從此便有勞我的太子妃,與我一同治理個河清海晏的天下了。」
這話,我記了十一年,也做了十一年。
而這十一年間,戚珂也一直待我很好。我懷炬兒時體虛,他甚至親自為我熬過安胎藥。
他說闔宮還沒有嫡出的皇子,我之前的一胎也生的是個公主。所以他希望我能生個皇子,這樣他就有太子了。
我那時難受極了,但還是拼命扯出一個笑臉給他看,「小娃娃尚在肚子里,皇上可別許諾太子之位了,立儲要立賢立能。」
「母后如此賢能,兒子又能差到哪兒去呢?」戚珂將我攬在懷里,他許諾我的是這世間最尊貴的一切。
而我感念于他心里、眼里都有我,炬兒出生還不到一個月時,我就操持起了后宮諸事。
這麼些年,算得上是鞍前馬后。
戚珂雖時不時地會寵幸別的妃子,像素素他們幾個資歷長些、與我一同玩到大的。還有后來年紀小、但算起來總與我們沾親帶故的,說到底是一時之興,也為綿延皇嗣。
但如此偏寵鄭欣瑜,真是頭一遭。
寵到鄭欣瑜來行宮第二晚,就敢與我當面嗆聲:「皇后娘娘,說來你可能不信,畢竟這事兒確實不好解釋,你聽不懂也正常。」
「我其實不是這兒的人,我是不小心穿越進來的。而且你們都不是真實歷史上的人,就是本小說里的人物。」
「雖然我只看了個開頭,但我知道你是個惡毒女二,而我是女主,皇上是男主,我得攻略下他。所以咱就是說,你能不能別總想著拆散我們啊?就非得和我宮斗?」
她的話我其實半個字都沒聽懂,她向來說話就這般顛三倒四的。
只是她這滿口的你你我我,聽得嘉懿先忍不住了:「貴妃娘娘再受寵也該遵循禮制,『你你我我』的,成何體統?」
在我的授意下,鄭欣瑜被罰跪于我的宮殿門口,直到戚珂到來。
我知道戚珂遲早會來接她的,我只是沒想到他從頭到尾看都沒看我一眼。
「欣兒別怕,朕來救你了。」
救?
宮妃屢次沖撞皇后,不過輕罰而已,連皮肉之苦都沒受,何談解救?
我望著他抱著她離去的背影,我覺著我該是個惡人了。
那個賢良有才能的薛清晏,此時在戚珂眼里,該是個大惡人了。
3
我罰跪了鄭欣瑜的事傳到了宮外,聽聞不少人在怨怪我沖撞了圣女。
最后一日賑災,原本是計劃帝后同臨現場的。但戚珂一是為鄭貴妃惱我,二是為了安撫百姓,竟決定換了她替我去。
肖懷信領頭提出異議,有幾個同行的老臣也言說不妥。
但戚珂望向我,只是反問道:「皇后,這莫不是你的授意?」
后宮干政,向來是大忌。
我吃了啞巴虧,只能反過來替皇帝說話,支持他帶鄭貴妃前往。
于是最終我忙前忙后的一場賑災,獨由鄭欣瑜占了百姓愛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