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把其中三個切開,在騰著熱氣的白瓤上抹一層薄薄的豬油,讓我帶到學校去吃。
裝豬油的罐子,是家里最好看的一個小瓷罐。
奶奶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在柜子里,除了給我吃,再也不拿出來的。
3
我的小學其實過得挺舒心的,因為我還小,奶奶舍不得讓我干活,她的身體也還很硬朗。
她甚至學會了騎自行車,偶爾還能帶我去鎮子里。她把自家種的雜糧賣掉,買些生活必需品之后,會再買幾顆糖給我吃。
去鎮子上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鋪面、小攤琳瑯滿目,趕集的時候,人多得連腳都沒處放,熱鬧極了。
我尤其喜歡扒在小賣鋪的門口看。
有時候能遇上小學同學,他們被爸爸媽媽帶著來,想買什麼就拿什麼。
我看著,很偶爾地會有一點羨慕。
哪怕是在這樣貧困的小村子,但能在父母身邊長大,應該也很幸福吧。
我那麼出神想著的時候,一只大手就攬到了我的后腦勺上。
「靜靜想吃啥?走,奶奶有錢,奶奶給你買!」
她好像總能看見我的難過,也總能看透我的懂事——
我把小零食齊齊掃視一遍,就當吃過了,舍不得花奶奶的錢,仰頭給她說我啥都不想吃。
她不理會我的話,把小孩子們買得最多的辣條、泡泡糖之類的,一樣拿一個給我。
「你嘗嘗哪個好吃,下回我們多買幾個。」
她把辣條全部塞到我嘴里,自己只嗦了一下手指頭上剩下的辣椒油。
我后來才知道,大人也會嘴饞,也會想吃小零食。
可他們不說,他們甚至還會說謊:「辣死啦!靜靜,我真是不愛吃辣條。
這些你一個人吃完哦,別剩下了!」
奶奶啊奶奶,為什麼小零食、炒肉、白面饃饃你都不愛吃呢?
奶奶啊奶奶,為什麼你的口袋里,永遠只裝著我吃剩下的干饃饃呢?
我要是真問出了口,她一定還是會笑著說謊話。
一字一句,和這大山一樣深,和星空一樣廣袤。
她生得那樣了不起,好像就是為了承我一句「奶奶」。
4
我沒想到在我讀三年級那年,我的奶奶,竟然自己在村里開了個小賣鋪。
鄉里鄉親的,不算正規,騰出了我家的門房,一塊長木板支起了貨架子。
一開始生意不算好,但奶奶很聰明,趁小學的學生放學的時間,背著一背簍小零食去學校門口賣,漸漸就賺到錢了。
每隔一段日子,奶奶就會騎著自行車去鎮子里進貨。
我每次都會幫她推車上山,一直走到大路上。
沿途遇見同學,我都會很驕傲地說:「我奶奶要去進貨了,你們愛吃什麼就給她說!」
奶奶開小賣鋪的初衷很簡單。
她那時一邊擺木板,一邊笑著對我說:「我要不是問了進貨價,我都不知道那些嘴頭子那麼賺錢!一包辣條就能賺好幾毛,還不如我自己開,你天天都有的吃。」
她不知道,除了零食自由讓我快樂,家里能開小賣鋪,看著同學們投來的羨慕的眼光,也很讓我快樂。
那之前我總因為沒有父母照顧,有些自卑和難過。
但給同學們分水果糖——雖然只是一毛錢兩個的小糖果,收到他們的謝意和友好,依然能讓我高興很久。
村子里的小孩,家里能開個零食鋪子,在娃娃堆里真的很威風。
那時十里八鄉的人,好多都聽說過我的奶奶,說那個小老太太真不一般,頭發都白了,還能騎自行車去進貨,再自己擺攤賣貨。
就帶著一個孫女,愣是把日子過好了。
那個時候,奶奶的小賣鋪成了我最大的驕傲,奶奶成了我最堅實的支柱。
奶奶是很能省錢和攢錢的,小賣鋪的貨,賺的都是毛毛錢,就這樣一年到頭也能攢上千塊。
那年過年,奶奶頭一次帶我去了鎮子上的服裝店。
她說要給我買一身新衣裳,好好過年。
我一邊目不暇接地看那些電視里才見過的漂亮的小衣服,一邊理智地問奶奶:「那你之前扯的布咋辦呀?不就白花錢了嗎?要不不買了吧,奶奶。」
奶奶笑著,已經拿了一件粉色的小棉襖往我身上比劃,她說:「那些布完了我給我自己縫個棉背心穿,多出來的還能納雙鞋。」
我還是扭捏著不肯換,雙手揣在上衣兜里,怎麼都不取出來。
奶奶蹲下身,仰起頭看我。
就和我對視了一眼,她的眼眶就泛紅了。
「狗娃是不是不喜歡粉色?奶奶再挑一件。」我清晰地看到,她借著換衣服,背過身擦了下眼淚。
她的背影總是那樣瘦弱。
瘦弱得我怕多浪費她一分錢,都會壓彎了她倔強挺直的脊梁。
因為被親生爸媽拋棄,我總是把自己當個累贅。尤其面對無條件收容了我的奶奶,我更怕給她添麻煩。
最終在奶奶的執著下,她還是買了一件天藍色的新棉衣給我。
我怕我長得太快,特意跟店員要了身高一米六都能穿的碼。
那時候的我穿上像套了個大麻袋,但我想著,至少穿個十年是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