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二八年華的時候,謝昶闞化名謝勇,當了個小兵去戰場拼殺,彼時我已經在邊疆作戰兩年,京城心懷不軌者意圖作亂,我點了幾個親兵,帶著謝勇秘密回京,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然而謝勇這時候卻突然不知何時揪到了當年的人,跪在地上要我為皇兄平反。
我坐在京郊的一處宅子里,看著他跪著,被指控的人站著。
站著的人不是什麼朝中大臣,而是我皇族僅存于世的唯一的皇叔。
皇叔負手站著,神色平靜,一點都不像是陰謀被揭穿了的模樣,他見我沒有開口,倒反而先發說道:「臣知陛下心思細膩,手段狠戾,臣確有其罪,但臣有一言,望陛下屏退眾人!」
謝勇第一個就表達了反對意見,他擔憂地看過來,我擺了擺手,示意他在這里等著,轉身帶著人走進內室。
我是不擔心皇叔突然襲擊我,抑或是帶了人在此地設置埋伏,這片地早在我到達京城之前,就被我安排了人方圓幾里都徹底清空,自己人喬裝成百姓生活在這片鄉鎮之中。
「陛下可知鎮國公的家底?」皇叔撩起袍子跪下來了,他朝著我沉聲說話,我點了點頭道:「部曲萬人,殺前朝昏君,迎太祖進城。」
這話一說完,我就意識到了什麼。
「部曲?」
養私兵。
皇叔回了聲是。
「先帝在位時,本以為太子會化解此局,卻不想他與鎮國公混為一伍。」
皇叔的話到這里,我就明白了,再疼愛兒子的皇帝,也不能容許太子擁有私軍,但是我的哥哥,不可能做出如此忤逆之事!
「陛下自然不會相信,先太子大您十歲,在您眼里,他自然是個好哥哥,貼心的親人,但是,在朝臣眼中,他軟弱可欺,沒有自我主見,宜被奸臣左右,若非您出生前他是先帝唯一的子嗣,何能被立為太子!」
皇叔的話很扎心,但是說的是事實,我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皇兄軟弱既然眾所周知,又豈敢謀反?」
「陛下!」皇叔厲聲喝道,「陛下莫要轉移話題!今鎮國公余孽猶在,難保逆賊再次集結,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我被他喝住閉上了嘴。是啊,當皇叔說出這件事的一瞬間,我殺意就出來了,身處帝皇之位容不得半點試探,但是,在整個朝堂被我和先帝血洗兩次后,謝昶闞是我唯一留下和過去的寄托,只有他才敢和我肆意回憶著先太子,前朝往事。
我不可否認謝昶闞是有目的在里面的,他勾著我回憶這些痛苦而朦朧,被遺忘的記憶,回憶著血色的皇城,記起我哥哥死前絕望又迷茫的神色,他讓我下定決心去翻案,去查,卻又每次都在我面前表忠心,謹小慎微,不言放棄。
他很聰明,我知道的,在小時候我就知道,整個上書房他的成績穩壓太子。
我扶起皇叔,抿了抿嘴道:「朕知道了。」
但是皇叔不肯起來,他固執地跪著,看著我,掐著我的手腕,決絕地問我:
「陛下還在兒女情長?」
我無聲沉默了。
謝昶闞必死的結局又被人逼著在我面前展開,我沒有選擇,身為帝王,必當斬草除根,當年讓他跑出去,本就是不該犯的錯誤。
可是謝昶闞,他真的對我不一樣,他會在戰場上舍命救我,會為我直搗敵人巢穴,他有時候會跟我說,他背負著家族仇恨太累了,他在一夕之間失去了所有,從一個深受疼愛不知朝局變化的嫡幼子,變成了一個逃犯。
而我痛失手足,獨坐高臺惹群狼環伺。
我們越走越近,像兩片枯樹葉,被人大力地踩在了一起。
「朕,會處理好的。」我給不了皇叔承諾。
我在這一刻看到了皇叔的失望,他看著我,像是他當年看著太子哥哥一樣,在我們身上看見了一樣的軟弱無能。
「您是天子。」
皇叔恭恭敬敬地展袖,重重地跪在地上,對著我磕了個頭。
4
那日過后,我下了道旨意,圈禁了皇叔,但既沒有剝奪爵位,也沒有克扣俸祿,只是讓他在家思過。
謝勇跟在我的身邊,他一直咬著牙,憋了幾日才來問我,「為什麼?」
我看著他,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純粹,滿眼都是我的身影,他問我,耿直又飽含憤怒。
我握住了他的手腕,我聽見自己在冷靜地說:
「你父親確實意圖謀反,但是太子哥哥不愿意,被他脅迫,又被人捅到了先帝面前,落得了今日的下場。」
謝勇的眼睛唰地一下就暗下去了,他騎著馬逐漸落后與我,又猛地追過來問:
「你就,那麼相信王爺的話?你就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太子的性子,你又怎麼會不知道?」
「明燁!為什麼?你難道也變得只在意帝位,不顧忠臣良將嗎!」
「若是明琦那老東西說的是真的,有什麼事情我不能知道,要私底下和你說!」
他的語氣變得激烈又無助,他看著我沒有看他,我拎著韁繩揚起馬鞭向前沖去,沖向曾經謝昶闞給我捉小兔子的地方,沖到那片獵場里,像是我沖鋒陷陣直取敵人首級一般,我沒有看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