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對此沒有任何表示,甚至讓人搬了張椅子坐在那兒聽著噼里啪啦的挨打聲。
「明燁,你是不是后悔當年沒多灌我幾杯毒酒,讓我爬了回來?」嘶啞的聲音從血團團里冒出來,輕飄飄地,卻讓行刑者停止了動作。
我沒有說話,自有人替我喝問。
「姓名!籍貫!莫要做假,速速道來!」
他那雙和記憶里一樣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十指在刑凳上摳得鮮血淋漓。
太傅站在外頭,他沒有跨進來,他坐在火爐邊上,我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謝昶闞,永州滬楊人,鎮國公之子!」
謝昶闞吐了口血沫,哧哧地哼了一聲,他昂著頭看著我,眼中的恨意幾乎將我淹沒其中。
「大膽!鎮國公謀反不成,九族盡誅,焉有存者?」
審訊的人扇了他一巴掌,打得人都沒聲了,身子也歪倒在一邊。我坐著,沒有任何阻止的意思,于是一桶冰水摻雜著鹽傾倒了下去,把人硬生生弄醒。
「把那孩子拉走。」我皺著眉揮揮手,就有人拎著這小孩出去。
謝昶闞喘著氣沒說話,他奄奄一息的模樣像極了當年倒在我懷里,一口一口吐著血,還緊緊地抱著已經沒了生氣的孩子,他的嘴一張一合想問我為什麼,但是我卻用手蓋住了他的眼睛,回答他:睡吧。
「陛下,可還要繼續?」內監弓著身子問我,我頷首,板子聲音也隨之響起來。行刑者下手有分寸,看著傷得厲害,疼得難熬,卻偏偏不致命,慢工細活地磨折犯人。
「把他送到內廷監察那兒,讓方嶺親自去問。」我站起來不去看他,讓人就這麼抬著謝昶闞,蓋著一層布拉出去。
「老師,」我輕喚了聲出神的太傅,「老師若是有空,便替我去多看著他吧。」
太傅一怔,隨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我身邊的人見氣氛也不對,紛紛悄無聲息地跪了一地,整個牢房都壓抑得厲害。
我掃視了一圈,周圍都是看得懂情形的啞巴。
「都退下吧。」
我走過去,扶起這位一直跟在我身邊,從皇女到皇太女,再到女帝的老師。
3
「朕從來沒有怪過你,埋怨過你,因為一開始錯的就是朕。」
田太傅跪著沒有動,他給我端端正正地磕了一個頭,道:「臣有罪。」他知道我在說什麼,當年他一時心軟由著我,卻不想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他沒有想到我會狠心殺了自己的骨肉,才出生的孩子經不起任何折騰,輕輕巧巧地就死在了母親的懷里。
鎮國公謝家是田太傅的恩人,一路提攜著他走上仕途。謝昶闞是他保下來的,我也默認了,畢竟謝家的當家夫人是我的小姨,謝昶闞是我的表兄,自小作為曾經太子的伴讀長在宮中。
我幼時太子哥哥在位的時候,我就頂頂喜歡謝昶闞。謝昶闞也愿意帶著我出去玩,抱著我去逛夜市,還會手把手教我捏小糖人,最后故意咬掉我捏的小兔子的耳朵。
在大雪紛飛的時候,他還會瞞著家里人出去打獵就為了給我逮一只小兔子養著。
他還會給我煮茶溫藥,偷偷帶著外頭的硬糖進宮來哄我,還買了座宅子作為我們倆的秘密基地,每次出宮我們都在那兒落腳,藏著各種不能帶進宮中的小玩意。
我犯了錯事,他卻站出來替我擋住,半夜挑燈苦戰給我抄書,到了第二日起個大早把抄書塞到我的位置上。
先帝在鎮國公最為榮華之際,許諾給謝家下嫁一位公主,明眼人都知道,皇家也就一個女兒,所以我和他的親事兩方都有數。
那年宮宴上,十一歲的謝昶闞站在臺階下望著我,當我身后綻放出煙花時,他對著我說:「阿燁,你要是和我一般大就好了,這樣子我等兩年可以把你娶回家!」
太子哥哥憤怒地敲著謝昶闞的腦袋,他反而還對我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一直穩當的太子會謀反,拖了鎮國公下水,謀殺先帝,從京城鬧到邊疆,最后先帝臨死前一紙詔書讓我繼位,才終結了這場鬧劇。
我的老師田太傅,偷偷地帶著謝昶闞逃到了我母族世代鎮守的邊陲小鎮。
謝昶闞出逃的時候,我已經被人推著上了皇位,我問他我都是皇帝了,為什麼救不了他?他只是摸著我的發髻,苦澀地笑道,要我當心自己,如今朝局大亂,權臣當道,一不留神便是萬劫不復。
可我才是一個孩童,哪里知道這些,吃了幾次大虧,在太傅還有母家勢力的支持下慢慢地養精蓄銳,夾縫生存。
后來,我掌權殺奸佞,親自掛帥出征,直奔邊疆,找到了謝昶闞。
他雖有母族的庇護,卻終究是個外姓人,平時也不大能出去露面,只能暗中行事,知道我找上門,他才以我寵臣的身份跟在身邊出謀劃策,希望洗刷父族身上的冤屈。
太子是我的胞兄,大我十歲,先帝只有兩個孩子,而宗室早年就斷絕子嗣,無論如何他的位置都不會被人掀翻,說他謀反我也是頭一個不相信,于是我默許了謝昶闞借助我的勢力搜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