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化作水汽,從我眼角滑落。
可笑我直到死,都沒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3
我想起自己這短暫又荒涼的一生。
從南鈺變成沈沛芝的這一生。
一歲那年,父親因工傷去世。
母親帶著姐姐南錦和所有賠償款遠走他鄉,留下我與外婆相依為命。
母親之所以帶走姐姐,是覺得姐姐的名字有「錦繡前程」的含義,吉利。
我則成了多余的那個。
從小到大,我沒有體會過父母之愛,手足之情。
別人承歡父母膝下,我只能抱著父母僅有的一張合照,去夢里找我的爸爸媽媽。
然而,比被人叫野孩子更讓我難受的,是從 14 歲起,頂受的來自四處的黏膩目光。
以及深夜翻墻進來的,摸到我床上的來自不同男人的手。
明明是誰都可以踐踏的卑賤命運,卻生了副招搖惹眼的美貌。
何其好笑。
要不是外婆咬牙幫我辦理了住校,我的人生大抵早已污濁不堪。
但我的學雜費早就拖垮了外婆,多了住宿費這項開支后,外婆的腰再也沒有直起來過。
我拼命用功讀書,想讓外婆在有生之年過上好日子。
高考結束,我收到一所 985 院校的錄取通知書。
在我人生缺席十七年的人,不知從哪里得到的消息,在我不再需要她們的時候,出現了。
我這時才知道,母親 16 年前就再婚了,對方是一個大老板。
姐姐南錦也早已改名叫「沈沛芝」。
她們對我和外婆關懷備至,帶外婆做了全身體檢,還幫我們報了個旅行團。
美其名曰:慶祝加補償。
我不想去,但是耐不住外婆殷切向往的目光。
這些年,她被圈在貧窮落后的小山村,從不知外面的天地何大。
我還年輕,以后有的是機會,而外婆……
我糾結了一夜,最終答應。
一趟旅行,我見識到更廣闊的世界。
也在外婆臉上,看到她從不曾有過的滿足笑意。
心里對母親和姐姐的怨恨,無形之中消弭了大半。
但旅行回來,看到外婆的體檢報告后,我的天塌了。
我最愛的外婆,心臟邊上長了一個小孩子拳頭大的惡性腫瘤。
手術費 30 萬,對當時的我和外婆來說,無異于天價。
母親私下找到我,說出了她回來見我的目的。
她希望我能改名「沈沛芝」,與姐姐共享人生。
也就是說,我和姐姐一起上這個大學。
只不過,出風頭、撈名利、刷存在感這些美事姐姐來;
上課考試、攢績點、考證書這些累活我來做。
四年后,印著「沈沛芝」三個字的畢業證和學位證書歸姐姐。
作為回報,這四年外婆的住院開銷她全包。
她還提出,姐姐需要時我必須馬上出現,不需要時立刻消失。
最為重要的一點,不得擾亂她們現有的生活。
說這話的時候,她舉止優雅,面上含笑。
卻將我的心傷得鮮血淋漓。
原來她們給外婆做體檢,只為找一條拿捏我的路。
說什麼共享人生,不過是希望我匍匐腳下,用一身骨血為姐姐鋪路。
我懷疑體檢報告有詐,帶外婆重新找醫院檢查確認。
直到看到同樣的診斷結果,才徹底死心。
為了外婆,我改名換姓,成了姐姐的「影子」。
母親遵守約定,幫外婆辦了住院手術。
我們都「得到」
了彼此想要的……
4
沈沛芝洗好澡時,身上的味道已經完全跟我一樣了。
她丟在流理臺上的水果已經切好擺盤,連我最喜歡的陽光玫瑰都已經去皮剝好。
毫無疑問,是陸延塵的手筆。
可我再也吃不到了。
陸延塵闔目坐在沙發上,長睫葳蕤,遮去眼底萬千神色。
沈沛芝端起果盤,走到陸延塵身邊。
「頭痛又犯了?」她的手撫上他額頭,輕聲問。
「還好。」陸延塵低低應了一聲。
陸延塵心思內斂,身上的傷痛從不跟任何人說。
換作以往,我會細細幫他按揉,直到他拉下我的手,在我手背落下一個吻。
沈沛芝只知道陸延塵有偏頭痛的毛病,卻不知道我為陸延塵做過些什麼。
所以,她淡定地收回手,隨即叉了塊蘋果遞到陸延塵嘴邊。
「老公,吃水果。」她巧笑倩兮。
陸延塵睜開眼睛,靜靜凝視著她。
「看我干嗎?」她回視他,不明所以。
陸延塵搖了下頭,「刷過牙了,你吃吧。」
「哦。」沈沛芝在他身邊坐下,自顧自吃了起來。
吃了一會,她不知想到什麼,含住一顆葡萄,半跪在沙發上,朝陸延塵唇邊湊去。
四唇相碰,陸延塵眉峰不易察覺地動了動。
「張嘴。」她稍稍退開了一些,咕噥不清道。
陸延塵動也不動,深邃如黑曜石的眸子低斂著。
像是在審視眼前這幅軀殼下,是不是還是他熟知的那個人。
終是沒有張嘴。
沈沛芝自討沒趣,氣惱地將果盤一丟,進臥室去了。
陸延塵獨自在沙發上坐了很久,才進臥室。
只是他剛挨著床,沈沛芝就黏膩膩湊了過去。
「老公,春宵一刻值千金……」
她語氣嬌軟,意有所指。
「累了,早些睡吧。」說完這句話,陸延塵往被窩一躺,閉上了眼。
看著沈沛芝吃癟的神情,我樂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