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猜對了。」我抽著鼻子道。
他沉默,在我以為他再不想搭理我時卻驀然開了口:
「才嫁來時也是這般,抱著牌位要將自己給埋了,一個人在雪地里待了一晚上,從來都不會照顧自己。
聽不得旁人說我半點不好,同人較勁輸了半夜摸索到墓碑前哭鼻子,渾渾噩噩傷懷了許久,讓人走也走的不甚心安理得。」
我未曾想過裴恕會知道這些,有些愕然抬頭望去,而他的手輕輕覆在我背上:
「三年啊,足夠悲苦自愈,前事盡忘,總盼著你能忘了我,到頭來是我舍不得你,所以我回來了,可回來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16
裴恕被宮中內侍傳走待審那日,天色初晴,他臨走時未曾知會我。
是我聽到風聲,跑了出來,死死抱住他,不肯旁人將他帶走。
他無奈,遂在提醒我好好照顧自己之時,又許下了一個空口承諾,他說:
「阿霽,你再等等我,我若活著回來,這次我絕不會再離開你了。」
他曾說過,這次并非赴死之局,只是如今他年歲愈大,愈是敬畏天命,知曉天道無情,因而不敢同我保證自己必活。
我只能松手放他離開,臨末不死心,遂又問了他一個問題:「你是何時決意愛我的?」
他倒也認真想了想,繼而若無其事笑開:「你嫁與我的第一年。」
我有一段時日,總能夢到裴恕。
大抵是我以為裴恕死后的那一年,那段時間飲多了酒,總是易醉,渾渾噩噩間夢見他,總要拉著他說上半晌胡話。
他回來后逗弄于我,尋來了那為我寫話本的書生。
其中有一段話,的確是我親口在夢中所說,偏裴恕言他故人入夢時聽過。
如今想來,有些答案似乎終于得到了開解。
那是裴恕身死,我又被迫另嫁時的事兒了。
我與他除了幼時那段緣分再無交集,除了那枚印信,他似乎沒什麼留給我的。
生來造就一場傳奇,死卻死得稀里糊涂,世人嘆他,獨我覺得他不該落得這般結局。
裴恕可以睥睨一切,亦能讓世間人去仰望尊崇他。
我本就是個沒什麼見識的姑娘,因而遇到裴恕,又喜歡上他,本為順理成章。
其實后來的我很少哭了,亦向來不會自苦,本該是我的命我自會受著,不該是我的我從來不會去要。
我不愿嫁與旁人,我爹怕我逃跑將我鎖在屋中,仆婦亦整日對我冷言冷語,甚至在我拒絕不愿去嫁時動輒打罵。
好似隨著裴恕的死,我那幾年的安逸也盡數被消耗殆盡。
我試圖逃跑過,一次次都被抓了回來,直到一日府中宴客我才尋著機會逃出溫家。
我想反抗命運,可真當逃出后卻發現自己無處可去,我怕溫家來尋,遂又躲至山上。
彼時戰亂早已平息,世間似乎并無我的容身處,我尋不到裴恕,同樣也看不清自己的未來。
有好幾次我想從山崖上跳下去,可一想到在裴恕身邊的那些年,裴恕始終教我求活而非求死,便又生了畏死之心。
搓搓磨磨數日,直至新帝迎裴恕棺槨回帝都,我才下山想去見裴恕最后一面。
那日下了雪,隔著重重人流,我看著他曾經的親衛們抬著那黑沉沉的棺木入了青陽王府。
直至那棺木消失在門后,我卻再顧不得什麼世俗禮法,拿出裴恕誤留給我的印信闖進青陽王府。
匍匐在裴恕的棺邊撕心裂肺地痛哭出聲。
停靈七日,我遂哭了七日。
靈堂上我復遇著前來祭拜的孟釗,他跪在裴恕棺前要為裴恕守靈,被我不管不顧給罵了出去。
我還不忘騙了這世上所有人,編了一段我同裴恕之間莫須有的情深過往,甚至在新帝前來祭奠時請旨賜了婚。
不因別的,只因我已然被這段年少妄念徹底迷了眼。
他活著時我既未能讓他愛我,他死后我卻能讓自己嫁與他。
他裴恕死不瞑目也好,在九泉之下唾罵我恨我也罷,我固執地想在這段已然輸掉的情愛中扳回一局。
我嫁給他那日,一個人抱著牌位想將自己埋雪里隨他殉情,被人撈出來后發了燒,依稀間似乎夢見裴恕,在夢里同他說了許多胡話。
一場大病后也老實了,不再想著去死,安安穩穩當著我的青陽王妃,成日觀燈賞花聽戲,做著一切打發時間的事兒,全當自己是個走雞斗狗沒心沒肺的混賬。
宮宴時有官夫人們閑聊嘲弄裴恕曾經的功績,我不顧形象同人打了一頓,被刮花了臉,扯亂了頭發,半夜馬車繞道去了裴恕墓前。
也再不懼所謂鬼神,只抱著墓碑哭,哭到最后趴伏在墓邊睡著,連第二日如何回府的都不知道。
偶爾坐在花樹下看書,風未動,花卻落,偷飲酒醉在廊邊,有不少次醉的不清醒時似乎總能夢見裴恕。
我有不少次拽著夢里的裴恕想讓他帶我走,他在我夢里依舊不甚是個東西,往往會捏著我鼻子故作兇狠地訓上我一頓,待夢醒后什麼都未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