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他謀反后他沾了權柄,包藏了禍心,總歸是無心無情之人,若真有什麼能激起他的勝欲,大概只有將天下玩弄于掌間了。」
說到此處,孟釗卻驀地插口道:「哥哥,你扯這些舊事,是想通了麼?」
「那一年我傷重,也曾同你說過,我此生唯欠你兩樁事。
一樁是你年幼未及時救下你,致使你成了如今這般性子,另一樁便是當年我行謀逆事,致使宣城失守,孟家亦被屠盡。
我將這兩件過錯歸于己身,知你怨我,總想著將來償你一條性命。」
裴恕說著兀自倒了一杯酒,推到了孟釗面前。
「所以你從未曾要奪過天下,也早早就屬意了未來君主的人選?」孟釗驀然問道。
「可你也需記住,是趙乾逆了天道,當年我若不行此路,也有旁人取而代之,而起事前義父只贈了我一句話,若你將來行差踏錯,我大可行長兄之責懲治于你。」
裴恕說著,竟伸手輕拍了孟釗面頰:
「當年你殺我一次,我全作還了你一條性命,拖著一副病軀將舊年你所為種種盡數與你清算,打了你一百軍棍。
如今你依舊拎不清,天下大定,卻一門心思取李益而代之,還私下同阿霽說些混話想要我助你謀逆。
孟釗,你可真是個徹徹底底的混賬。」
長久的沉默,孟釗面上那層偽裝的面具徹底龜裂,他飲盡杯中酒,一把揮開裴恕的手,撐著桌面,厲聲道:
「還不是你就這麼死了!盼你死盼了那麼多年,可到頭來卻發現,你若真死了,我亦如戕身伐命,摘膽剜心!我不殺了李益,又怎能解我心中積怨?」
「阿釗,我其實一直都知道,當年在新野,你知我遇險,亦曾出兵救過我。」裴恕道。
「是啊,殺你一次,我其實已經后悔了。」
李益在新野一戰中做得干凈,亦早早撇清了自己的干系,而孟釗原是去救裴恕的,我這些年細查下來,便也誤以為裴恕當年身死是與孟釗有關。
「阿釗,你不適合做這皇帝,同樣不能殺了李益。」
「那你想如何?再被李益殺一次麼?」
「我回來只是想讓你知道,除了這帝位,我把能給你的已經盡數給你了。」
孟釗覺得裴恕是根榆木,拂袖離去,而裴恕也不管孟釗是否生氣,這時候才轉頭朝向我:「阿霽,都聽到了?」
「嗯?」
「我今日特地將他喚來讓你聽得一切,就是想讓你知道,我并非因為救你而失了皇位,是我本來就不想要它,你莫要再因此自怨。
還有啊,你因我恨了孟釗那般久,如今也不要去恨了。」
他語調帶了勸慰之意,見我紅著眼睛瞪他,他倏爾彎眉,便要伸手替我擦眼中還未落得淚,「怎麼又哭了。」
裴恕最討厭哭哭啼啼的孩子,我年幼時在他跟前哭,他一向是沒什麼耐心的,如今脾氣卻好得很,再也未曾如以前般兇上我一句。
「你是在交代遺言麼?」我抓著他衣袖問他。
「不是。」裴恕否認的極快,他思忖半晌,到底告訴我:「李益不久后便要拿我問罪,我大概要離開你一段時日。」
「你要做什麼?」
「按下李益對我的殺心。」
「你真當你有九條命,算盡一切,然后次次都能死里逃生?」
我同裴恕爭執不下,當夜也不顧外間風雪,就這麼跑了出去,還從犄角旮旯里尋來一把小鐵鍬,兀自在院里雪最深處挖了個深坑。
我這人,自幼缺愛,成人路上又無人提攜守望,磕磕碰碰長成如今模樣,也曾遇著許多跨不過去的坎兒。
我想的很簡單,有些事兒不過去便躲起來。
少年時因戰亂流落蒼州,覺得活不下去乘著一只即將散架的小舟在江中順江而流了三日,被我爹強安一樁婚事后一人逃至城外荒山山洞當了數日野人,還有……
舊事似乎也無須再提。
我如今勸不得裴恕,氣性上來,索性要將自己埋在雪里,就這麼坐在坑中往自己身上填雪。
若裴恕不在,這府里沒人能將我越過去,興許真由得我胡鬧了,然而裴恕是不會不管我的。
他冷著臉將我從雪里撈出來時,我身上已然凍得沒了知覺,他氣急之下狠狠拍了我的后背,而我狗一樣逮著他手腕便咬了一口。
兩兩相望對峙,他上來便罵我不知死活。
我則接著無理取鬧地哭道:
「誰知道你這一去是不是又不會回來?是不是又想將我給丟下?你既要走,那我便也將自己埋了,再也不見的好。」
裴恕本不該屬于我,可我待裴恕又的確有一二我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執著。
我冷得很,又迎著風雪在裴恕面前哭得一塌糊涂,心中悲極委屈極自也沒了畏懼之心,亦顧不上裴恕冷如霜雪的面色,哭著還不忘將凍僵的手往裴恕袖子里鉆。
說來裴恕拿我終究沒辦法,披風揚起將我整個人都裹住,而后不顧我掙扎將我給抱回去,他說:
「溫霽,你上輩子是我祖宗,就因少供奉了香火,害得我這輩子結草銜環去報你,一刻都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