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裴恕不近女色,身邊放著我這麼個姑娘,他亦常不用正眼瞧我,還總在我出神時不客氣地直言我礙眼,讓我滾外面去撒歡。
遂也有位答應借兵給裴恕的王侯瞧初裴恕不喜我,直接開口同裴恕討要我。
我于裴恕而言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若能拿我去換取利益,我覺得他會毫不猶豫將我送出去。
當時的孟釗在裴恕身側,將一切盡數放在眼里,在裴恕沉默時,先于裴恕前提醒道:「不過一介婢女而已。」
裴恕未曾理會任何人,卻只是在我跟前停下,低眸問:「你愿意跟他走麼?」
我愣了愣,反應過來他在問我的意愿后下意識搖了頭。
裴恕遂同那位王侯直言:「她不愿。」
他拒絕得甚是干脆,偏面上還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欠揍模樣。
直至對方氣得甩袖離去,他懶懶言了一聲慢走不送亦轉身回屋。
我卻一把攢住他的衣袖:「為什麼?」
他是裴恕,是攪得這亂世風生水起的青陽王,根本無需去過問一顆草芥的意愿。
可他卻問了我。
裴恕揚眉,伸手不輕不重地拍了拍我的面頰,語調戲謔:
「想活得長久些,便該順從自己的意志與選擇,我從不屑用女人去換取利益,更何況還是你這樣的小孩。」
有些話從來都沒人與我說過。
而我亦是那時隱隱知曉,這世人啊,本有千面,孟釗再溫和,依舊會將所謂生民當成下賤的可供交換利益的貨物。
而裴恕賤籍出身,卻從來磊落,所以并不屑將世人作為他稱王路上的玩物棋子。
7
我同裴恕從始至終清清白白。
我胡言舊年情深,他亦誆我故人入夢。
戲耍我戲耍的心安理得。
我是個小氣之人,只能我欺他,他卻不能仗著自己年歲大將我欺了去。
也不管他是什麼青陽王還是英雄狗熊,偏同他置了氣。
我一整日未搭理他,當夜連門都不曾給他留。
他回來時還頗君子地敲了數下門,見我不理會他,武夫脾性上來了,將門給踹了開來。
只聞嘭地一聲巨響,他也不顧那已然被踹壞的門栓,進了內屋。
我惱聲道:「王府可不缺廂房,將你鎖外面你便睡別間去,非要進來討人嫌作甚?」
青陽王裴恕在傳聞中一直是個暴躁脾氣,許是不想同我一個姑娘家計較,因而從未曾兇過我。
「是不缺,但今夜不一樣,我不能走。」裴恕直言。
我也不再說話,毫不避諱地幽幽盯視他。
他不是個薄臉皮的主兒,不經意轉頭看向窗外,話題轉得甚為自然:「阿霽呀,天色不晚,為夫便先歇下了。」
裴恕轉身便出了內屋,徒留我一人唾罵他裴恕是個招人恨的騙子。
當夜本該如往常般相安無事。
然我午后小憩時總有看話本的習慣,今兒個,往常的情愛話本不知被哪個不長眼的換成了志怪異聞。
我也拉拉灑灑看了一些,白日不覺,到了夜里燈熄燭滅時,我再瞧周遭寂靜黑沉,驀然生出一股悚然之意。
風將窗子吹開了些,窗外樹影搖曳若鬼影張牙舞爪,風聲穿葉亦如狼嚎鬼哭。
我將自己縮在角落,緊緊抓著被子,慌亂之下便喊了裴恕的名字。
亦是在此時,我驀然想起年少時一些舊事。
他于蒼州小住時,興許為了打發時間,也曾命下人尋來一些話本,可他也不是個會安分讀書的料,通常是他倚在塌邊,而我坐在他不遠處讀給他聽。
其中除了一些民間故事,也夾雜了不少鬼怪異聞。
白日讀來自無什麼,夜間卻瘆得慌。
當時我已徹底不再懼怕裴恕,遂在外間同裴恕直言:「我害怕。」
他似乎未曾料到我會因為虛構的鬼神之說而害怕,毫不避諱地嘲笑出了聲,繼而道:「我那刀煞氣重,你抱著睡,驅邪的。」
他顯然記得那日我讀的書中便有鬼魂附于刀上害人性命的故事,說出此話存心在隔應我。
「大人如此調侃于我,也不過是見我年紀小好欺負。」那會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我如坐針氈,同裴恕說話時都含了顫意。
對面沉默了一番,卻道:「害怕便進來。」
他難得好心的允我在他床邊打了地鋪,又因我被窗外鳥雀所驚分給我一截衣袖。
「若大人救下的是個男孩,也不至于半夜牽著大人的袖子說害怕。」
我見他那夜好相與,哪怕死死抓著裴恕遞過來的袖子,卻依舊因為害怕有一搭沒一搭地試圖與裴恕搭話。
衣袖下伸出一只手掐住了我半邊面頰:「你這孩子還記上仇了是吧?」
「沒有,就是想讓大人陪我說說話。」我口是心非的答。
興許因為夜色褪去了他一身戾氣,他那夜出奇的有耐心:「說來那日我其實也未分清你是男孩女孩。」
「你一開始不是這般說的。」我輕聲道。
「女子在這世上總要活得難些,我只是想提醒你往后莫要自棄而已,求生欲如此之強,便莫要再想不開求死,不管是旁人還是這世道都不值得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