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風很大很大,吹亂了的發蒙上了他的眼。
十八歲蕭璟垂下頭,對我說,他想稱帝。
若不然,配不上我。
當時我問他,知道當皇帝的代價嗎?
蕭璟說他知道。
他說即便是真的位及九五,他也只會有我一人。
我盯著他看了許久,其實我一個字都不信。
但我還是成全了他,用偌大的丞相府,成全了他的野心。
誰都不知道名不見經傳的安王,為何一入朝堂,便如魚得水。
誰也不知道,為了讓安王如魚得水,我費了多少心思。
先帝已經昏昏碌碌,諸位皇子更是蠢蠢欲動。
蕭璟自小與我習書,文韜自然不差,漸漸在朝堂上也收了不少人心。
蕭璟得勢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先帝請旨,賜婚于丞相府。
八抬大轎落在丞相府,我便成了安王妃。
那是何等的風光無限,何等的富貴潑天。
蕭璟在新婚之夜,對我說,他絕不會委屈了他的阿嬌。
那時我躺在他的懷中,喜燭燃到天明,錯信了他的一腔荒唐言。
剛成婚那些時日,蕭璟確實待我仍舊如初。
有時候我看著他穿著親王制服,在花圃里給我捉蝴蝶,竟也有些恍惚。
我在想,蝴蝶若是關在罐子里,還是蝴蝶嗎?
可看著蕭璟興沖沖的眼睛,我到底也忍了下去。
即便我知道,蕭璟忘了一些東西。
忘了要帶我去江南采紅蓮,忘了去塞北看烽火,更忘了同我策馬同游,浪跡天涯。
大家都知道,帝王是不能夠浪跡天涯。
唯獨蕭璟忘了。
五
回過神時,蕭璟還站在原地。
我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蘭因寺不比后宮,茶只是山澗水,卻極其甘甜。
師太用的杯盞也不同于后宮那樣鮮艷,墨如沉夜,剛好映出來我那張憔悴的容顏。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我十六歲嫁入安王府,在安王府待了三年,等到了蕭璟登基。
他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封我為皇后,這一封,就是二十年。
統共二十三年的光陰,倒映在這杯水中,竟然只有臉上的些許皺紋。
蕭璟抬側妃是成婚的第二年春,他在朝中如魚得水,也便得到了大將軍的垂青。
聽兄長說,大將軍有意將幺女嫁入王府。
我就在等,等蕭璟來同我說這件事。
只要他決議納妾,我就與他恩斷義絕。
可惜,蕭璟沒有說。
他在朝堂上,決然拒絕了大將軍的婚事。
他說,他與我恩愛不疑,縱使將軍府的姑娘嫁進來,也不過是明珠暗投,見不得好光景。
大將軍不怒反笑,說蕭璟是真男兒。
但我卻覺著,這樣的夸獎,未必是好事。
果不其然,那日之后,蕭璟的眉頭一日比一日緊皺。
大將軍在朝堂公然施壓,拋出萬條橄欖枝,逼蕭璟娶他家的小女兒。
蕭璟決議稱帝之時,我就想到會有今日,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快。
爹娘和兄姐都勸我不要意氣用事,男兒家誰沒有個三妻四妾。
我知道,納妾是常事,只是蕭璟應了我的諾,就不該毀約。
但最后,終是我心軟,讓蕭璟用側妃之禮,迎娶了彤華。
蕭璟皺了一個月的眉頭,卻還是沒有舒展。
他就抱著我,一遍一遍地喊著我的小名。
他說我寬容,說我大度,也說他得此妻,定成大業。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阿嬌,待我登基,定然遣散后宮。你且等等,你再等等。」
那時我十八歲,親手將自己的夫君,推到旁人身側。
可笑他竟然說我大度。
眼淚幾乎一剎那就涌了出來,蕭璟抹去了我的淚,他就摟著我,斬釘截鐵地發著誓。
「阿嬌,你信我,縱使我與她成婚,我也絕不會碰她。」
彤華與蕭璟大婚的那一夜,我就坐在西窗,看著院里面梨花勝雪,直到天色漸明,我也沒等來蕭璟。
我還記得,那一夜的安王府,熱鬧通天。
蕭璟不會記得那一夜,我是怎麼樣過來的。
想必只有那繡著山川湖海的香囊,知道我是怎樣的烈火焚骨,痛不欲生。
我哭紅了一雙眼,卻還要在第二日,盯著彤華那張美艷如花的臉,強顏歡笑。
可路是我讓蕭璟走的,我不能怪他。
后來蕭璟果然如他所說,再也沒有踏入彤華的小院,我也只能閉口不談那夜洞房花燭。
只是自那之后,蕭璟便越發忙了。
他久不在府上,便只有我同彤華面面相覷。
彤華素來與我不對付,蕭璟在府上她倒會收斂,但蕭璟不在,她也就開始處處作對。
那些年,她總是絞盡腦汁地想讓蕭璟多看她一眼,可她不夠聰明。
她是大將軍逼著蕭璟娶下的,這是蕭璟一輩子的辱,他又怎麼會正眼相看。
后來彤華便開始恨我,恨蕭璟,害她孤苦一生。
可我又何嘗不恨呢。
所有人都覺著我同蕭璟是少年夫妻,恩愛不疑,從未紅過一次臉。
乃至蕭璟登基,仍舊就有人說帝后和睦,是不可多得的神仙眷侶。
其實我不該恨的。
畢竟比起后宮那麼多鶯鶯燕燕,至少,蕭璟是真正愛過我的。
六
我同蕭璟第一次爭吵,是端妃進王府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