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優,你先睡吧,我待會就回去。」
沒等我開口,電話里傳來忙音。
這是我第二次被他拋下。
我看了眼鐘。
指針已經過了十二點。
我的生日到了。
窗外電閃雷鳴,我突然沒那麼害怕了。
反正我都要死了不是嗎?
這天夜里,我在夢境和現實里反復拉扯。
我倉皇地睡著,又倉皇地醒來。
有涼意從腳底直沖心臟,我環顧四周,黑茫茫一片,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我自己。
17
室內充盈的熱氣被撕開一個口子。
我蜷縮在沙發角落,感受到動靜,霍然驚醒。
江予白回來了。
「怎麼睡在這里?」
他的面容有些憔悴。
大概是一夜沒睡。
我輕聲道:「昨天打雷了。」
他一僵。
握住門把手的指節驟然發白。
我最怕打雷。
打雷會讓我想到很多東西。
比如,十多年前出逃的那個雨夜。
比如,紅色的噴泉。
江予白不會不清楚,我害怕的,到底是什麼。
法律判我無罪,可我總覺得,我實在不算清白。
那是我一生的夢魘。
我如今的處境,或許就是報應。
遲來的報應。
他抿了抿唇,聲音滯緩而又沉重:「優優,對不起。」
我仰頭看他,溫柔地笑笑:「沒關系的,打雷而已,要不了人命。」
他在醫院守著陸晚的時候,有沒有一刻,是在擔心我的?
我攥緊拳頭,抑制住詢問的欲望。
別問了,別問了。
問了,也是自取其辱。
江予白沉默著,走到我面前。
他的手很涼,凍得我瑟縮了一下。
他動作一滯,下頜線繃緊。
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貓。
他眼眸深深,面上卻有轉瞬即逝的失落。
他說:「優優,生日快樂,以后的每一個生日,我都會陪你過。
」
多好聽的情話。
傻子。
我過不了下個生日了。
他突然單膝下跪:「嫁給我吧,優優。」
我愣了愣。
竟然是這樣的走向。
從前我很期待,很期待這一幕的發生。
我做夢都想嫁給他。
可如今卻想笑。
他要我等一等的,為什麼他不愿意等了?
不過是打了個巴掌,又給我一顆糖。
有個惡劣的想法冒了出來。
我要他也感受感受,我的失落和痛苦。
我說好,我愿意的。
他像是松了一口氣,眼里閃著淚光,給我戴了戒指。
他抱著我,一遍又一遍地,喊我的名字。
我問他:「阿白,你很喜歡孩子嗎?」
他的臉色變了變。
「我們不是非得要孩子。」
他是知道的,我很難懷孕。
「優優,我有你就夠了。」
其實他很少說這麼肉麻的話。
現在說,也不過是哄我開心。
此刻的幸福,就像陽光下的泡沫。
一戳就破。
根本經不得風浪。
18
過完我的生日,江予白又出遠門了。
他說等登記結婚的時候會回來。
從前他不愛麻煩我。
這次卻一反常態地,讓我送他去機場。
離開前,他還戴著我送他的紅圍巾。
那是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我一針一針給他打的。
我的手指實在算不上有多靈活。
我一共打了五條,才選出一條最好看的送給他。
但還是丑。
所以江予白一次都沒戴過。
我目送他往安檢走。
走到一半,他突然丟了行李,轉身跑過來抱我。
像個毛頭小子似的。
路人紛紛竊笑。
江予白埋在我脖頸處,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眉眼眷戀,聲音有些發悶:「在家等我回來,有什麼事情就給我打電話。」
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抱我。
下次見面,我們就不會這麼友好啦。
他要我照顧好自己,偶爾也去看看陸晚。
我說好。
我挑了個合適的日子登記結婚,江予白的生日。
我要送他一份禮物。
在此之前,我去看了眼江母。
總得,讓孩子見一眼奶奶吧。
江母如今住在養老院,她很糊涂了,總要護工陪著。
當年江予白被拐以后,他的爸媽耗盡家產,四處發布尋人啟事。
幾乎走遍了中國。
他們被騙了很多次。
最后一次,是他爸從騙子手里搶回最后一筆錢,卻被人捅死了。
他媽受不了打擊,此后變得瘋瘋癲癲。
江予白的成長之路很艱難。
當然,我的處境也算不上有多好。
其實有時候,我也能理解江予白。
和陸晚在一起,他想到的,是童年無憂無慮的時光。
和我在一起時,全是泥濘不堪。
就像我,我難過的時候,總會想起和他攜手奔跑在山林里。
每一次,落入命運的窠臼時,我就會想到他。
所以我四處碰壁,卻依舊奮力向前跑。
他曾讓我學會勇敢。
19
江母看上去精神很不錯。
S 市連著陰了很多天,在今天終于放晴。
我推著輪椅,帶她出去透透氣。
我喂她吃飯,她很乖巧,像只聽話的小貓。
「晚晚,我的孫孫怎麼不見了?」
「你肚子里的孫孫呢?」
她很疑惑。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打翻了飯盒,開始哭,開始鬧。
我卻如墜冰窖。
護工趕緊過來,一個勁兒地安撫她——
「孫孫在,孫孫還在,你兒媳婦會來看你的……」
她恨恨地盯著我,目光如刀,割得我生疼。
「是不是你這個壞女人,把我的兒媳婦和孫孫都帶走了?」
「我兒子呢!我兒子去了哪里!讓他把晚晚和孫孫都找回來!」
我喘不過氣,胸腔的疼痛越發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