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聲說:「陸晚也害怕。」
他一僵。
難以言喻的痛苦躍然于他的眼底。
「對不起優優。可她肚子里有孩子,兩條人命。」
我呢喃:「兩條人命。」
他是真的在乎這個數字,還是在乎陸晚?
我沒問。
就算問了,他也不會承認。
他這人,有種高于常人的責任感和道德感。
他不會承認,自己愛上了兄弟的女人。
我和他不一樣,我不會自欺欺人。
我只摸著小腹,在心底說——
寶寶,你爸爸放棄我們了。
我也要,放棄你了。
9
我懷孕了。
江予白不知道。
沒過幾天,我又拿到了一份肺癌診斷書。
晚期。
江予白也不知道。
我不清楚自己還能活多久。
可幾乎沒花多少時間,我就做了決定——
我要生下這個孩子。
但現實給了我重重一擊。
除了我,沒人在意這個孩子的存在。
10
因為幼年的經歷,我很難懷孕。
我以為,這是上天的恩賜。
上個星期拿到報告單的時候,我開心得要命。
迫不及待地想給出差的江予白一個驚喜。
電話接通,我還沒開口,便被他堵住話頭。
「優優,我剛下飛機,這邊很吵,有什麼事回去再說。」
我說好,路上小心。
滿腔的熱情,突然就被澆了個干凈。
我將報告單塞回包里,在路邊吹了會兒風,打車回家。
可當我下了車,看到的卻是:
江予白在陪陸晚逛母嬰店。
隔著一條馬路,我看到陸晚手里拿著嬰兒衣,笑得很甜。
她兩手舉著嬰兒衣,走到江予白面前。
一件藍色,一件粉色。
大概是在問,肚子里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又或者說,他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江予白沒選出來。
他把兩件都拿了。
她繼續挑,他跟在身后拎。
他們好像一對真正的夫妻。
多麼幸福。
多麼甜蜜。
他們是多麼期盼,這個孩子的到來。
我腦袋發懵,拎著包的手,止不住地發抖。
陸晚突然抬頭,遠遠朝我看來。
不知道怎麼的,我反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閃身,躲到了公交站牌后。
我在寒風里蹲了好久。
是什麼時候發現江予白沒那麼愛我的呢?
是陸晚大著肚子搬到我們隔壁以后。
是有天夜里打雷,我下意識鉆進他的懷里,他卻夢囈著推開我。
是他不善言辭,卻盡力逗陸晚開心。
他們總有太多回憶,太多我沒有參與的過往。
他說他把她當妹妹,真的嗎?
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
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畫面,在此時,越發清晰。
野蠻又殘忍地,拆穿了我的自欺欺人。
哭夠了。
我正準備擦干眼淚起身,面前突然出現一顆大白兔奶糖。
「姐姐,我請你吃糖。媽媽說,不開心的時候,吃糖就開心了。」
眼淚來得更加洶涌。
我收下了小女孩的糖。
很香很軟,像是要甜到人的心里去。
在外面閑逛了好久,直到眼睛不紅了,我才回家。
江予白剛洗過澡,頭發微濕。
「怎麼才回來?」
「隨便逛了一會兒。」
他向來寡言,沒細問。
只沉默著,把我的手揣進懷里,嘟囔:「外面冷,下次多穿點再出去。」
他要我等等他。
等過了這段時間,他會給我一個盛大的婚禮。
說這話時,他眼里閃著光。
江予白很少食言。
在這一刻,我確信他是愛我的。
可這份愛,又有多少?
我不知道。
我不會問。
我只說:「為什麼不是現在?」
他嘆了口氣,無奈又惆悵:「優優,這個項目對我很重要。」
他是個工作狂。
絕大多數事物都可以為工作讓路。
包括我。
我想問他:「那如果我懷孕了呢?」
懷孕了,是不是就可以早點結婚啦?
對上他疲倦的神情,這句話我還是沒問出口。
我向來不愛讓他為難。
他的世界太遼闊。
和我全然不同。
誰能僅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呢?
他看出了我的失落,轉而掏出一個小禮盒。
里面是一對漂亮的珍珠耳環,像小燈泡似的,又圓又亮。
這樣的浪漫并不多見。
我笑著收下了。
11
沒過幾天,我又拿到了一份癌癥診斷書。
原來上天真的從來沒善待過我。
給了我希望,又殘忍地讓我絕望。
我在醫院的走廊坐了很久。
手機拿起又放下。
最終,我還是沒撥通江予白的電話。
他或許在開會吧,他總是很忙。
我可以自己做決定。
那是我第二次不認命。
第一次,是江予白牽住我的手,要我一直跑一直跑。
他說:「越過這座山,會有全新的未來等著我們。」
會有糖果,會有彩虹,會有新的爸爸媽媽。
我信了,拼盡全力地向前沖。
他沒騙我。
而這一次,我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我承認,我在賭。
我心里升起了一些隱秘的期待。
江予白那樣期盼陸晚的孩子降生,如果我有了孩子,他也會這麼愛我們的孩子吧?
我手里仿佛有了一點籌碼。
讓我能與陸晚相爭。
車禍以后,我才發覺,這個想法有多可笑。
我爭不過。
我輸得很徹底。
不被愛的孩子,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受苦。
12
江予白買了腸粉回來。
我不想吃,他竟也耐著性子哄我。
果然,懷孕以后,脾氣會變壞。
他夾了一點腸粉喂到我嘴邊。
神情間,有些不易察覺的脆弱和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