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養老院回家的路上,我看完了整本日記,在地鐵上泣不成聲。
我的皎皎啊,你怎麼……怎麼疼了、累了、委屈了都不知道吭聲呢。
08.
皎皎去世的第十六年,岳母也走了,她沒能熬過那個冬天。
岳母去世前,一遍一遍叫著皎皎的小名平安。意識不清明的時候,她握著我的手,說著皎皎出嫁前夕,她對我說過的話:「謝晚陽,拜托你以后一定要照顧好我的皎皎啊。」
……
我把岳母葬在了他們父女身邊,立碑人寫的是「女:明月皎」。
皎皎既不想我的名字出現在她的墓碑上,也一定不希望我的名字出現在岳母的墓碑上。
09.
皎皎去世的第二十年,我想象著她五十二歲的模樣畫了一幅她的畫像,是一張婚紗照。
這是她走后,我第一次執筆作畫。不過,我沒敢把我畫在她身旁。
我怕我玷污了這一輪皎皎明月。
五十二歲,我已經不年輕了。
車禍的后遺癥隨著年齡的增長顯露得格外明顯,每到陰雨天,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我難受得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只能靠止疼片與安眠藥維持短暫的安眠。
前幾天,一對即將新婚的情侶登門拜訪,想讓我幫女孩設計一件可以在拍結婚照時穿的旗袍。
我給她看了我殘缺的手指:「我已經畫不出來,也做不出了。」
女孩還想爭取一下,她調出一張圖片:「我偶然間看到您制作的這件旗袍,真的很喜歡。」
只消一眼,我便認出了那件旗袍。
那是我給皎皎設計的第一件旗袍。我把我的巧思藏在了荷葉領的繡紋上。
當時我翻閱了大量的古書古畫,復原了一部分六朝時期的忍冬紋樣。
忍冬,又名鴛鴦藤,一枝花枝上綻開兩朵,開得茂盛時,像兩只交頸的鴛鴦,寓意相互扶持、白首偕老。
「能讓我巧藏心思的人過世很多年了,我設計不出這樣的作品了。」
女孩雙手合十向我道歉,沒再強求。
不論是從前的二十年,還是往后的多少年。只要我看著自己殘缺的腿與手指,只要我被疼痛折磨,只要我不敢握筆作畫,都是在提醒我:這是我在去見皎皎最后一面的路上留下的。
10.
皎皎去世的第四十年,我七十二歲,白發蒼蒼。
在兩年前,我住進了皎皎給岳母訂的那家養老院。
最近一段時間,我總夢見我的皎皎。
她背對著我,跟別人有說有笑。我一靠近,她就不說話也不笑了。
唉。
回看我這一生,年少得意,中年一步錯、步步錯,以至于半生都活在悔恨與病痛的折磨之下。人生最珍貴唯二:一遇皎皎、結為夫妻;二是將 158 名孩子托出了大山。
行將就木,我跟師兄見了一面,約在了咖啡廳,我把皎皎整理成冊的設計圖給了他。
他問我:「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皎皎的日記本里寫過『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這些設計圖跟著我只會被歲月湮沒;給你,才不會讓皎皎永遠地死去。」
師兄收下了圖紙,卻說:「沒有這些,我也不會讓她被遺忘。」
他邊說邊指著馬路對面的一家婚紗店,名字叫「月色」。
剛才來的時候我竟沒注意。百十平的店面,從外面就能感受到它華麗的裝潢。
店名旁掛著它的 logo,是一輪皎皎明月。
「『月色』全國連鎖,做旗袍也做婚紗,但無論哪個店,鎮店之寶都是明月皎給阿姨做的那件旗袍的設計圖紙。」
緘默了片刻,我跟他不約而同地笑了。有些情意,不必說得太明白了。
「謝謝你。」我鄭重地對他道。
我的皎皎啊,馬上就要見面了,如果我很誠懇很誠懇地跟你道歉,你會原諒我嗎?
(完)
作者:燒刀子
后記:
我很喜歡的一位作者喜歡寫完一篇文章后再寫一篇后記,每次看完都更佩服這位作者。但我寫這篇小文,僅僅是一些碎碎念以及一些無處安放的情緒的發泄!
說來慚愧,這篇文字是在我磨了四個周的劇本大綱被老師說“要不這個你先擱一下吧”之后寫出來,這注定了《月色不晚》一定是有暇疵的。
因為它的故事核跟我交上去的劇本大綱《旗袍》是一樣的。
它的靈感積淀于前一陣子我很難過很難過,我甚至覺得我的心理出現了很大的問題,我甚至還想過死亡這個問題。可我不敢,我放不下我的父母、朋友。然后,我在我的手帳本上寫下了一個問句:如果生命還剩三個月,我會怎麼做?
那時候,我看著手帳本上的關于2023年的倒計時才覺得我好像又荒廢了大半年。
其實,拋出這個問題,也不是我真的想死,只是深夜淺淺的思考一下“死亡”。
然后就有了《旗袍》這個劇本大綱。
在《旗袍》里,皎皎最大的心愿是給媽媽做一件旗袍,看著媽媽找到一個能跟她相扶白首的人。然后媽媽選擇用一個善意的謊言欺騙皎皎,讓玩的很好的男性朋友跟自己領了證。
改第四版劇本大綱的時候,我把這個設定推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