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5
劉言大概真的開始討厭我了,因為他沒有給我再開口的機會,掰開我的手指,一句話也不肯再說就走了。
我慢慢地走到他剛剛的地方蹲下來,低頭摸了摸廢棄橋洞的洞壁。
然后看見了底下的幾塊磚。
我把蓋在最上面的磚塊取走,伸手摸到了里面的東西。
那是一座小小的木房子,我的手攥緊又松開,最后還是把那座小房子拿出來。
木制的外壁,二樓支出了窗戶,窗臺處看過去有一盆綠色植物。
和我小時候住過的、被燒毀的那棟木房子有七八分相像。
那里后來被燒了個干干凈凈,那塊地連同周圍一圈成了醫院。
我總不肯從里面經過,因為只要路過,我就會想起大火燃燒的聲音,想起我媽媽日記里謾罵的字眼。
那場大火,是我無法忘記的恐懼與茫然,也是我的心魔。
是我童年的終結,也是我自我厭惡的開始。
56
我小心地伸手碰了碰小木房子里的綠色植物,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
橋洞下面有一條小溪,我定定地望著流動的水發呆,想起了趙淮音說的話。
「他早就知道你是為了錢,往他身上貼的女人那麼多,你以為那點伎倆有用?他能看穿陳炎就不能看穿你?那還不是人家自己愿意上鉤。
「有話不好好兒說,天天在橋洞底下搞那個破房子,能憋死你們不?你要不自己去看看。」
童年里美好的那些日子,有一半都在手中這棟木房子里。我想起了媽媽在房間里教學生傳來的聲音,而我正握著筆寫寫畫畫。
當時我撿了一塊完整的小木牌,于是在上面畫了小花星星,還寫了四個字:星星的家。
只要再加上一點花邊,小門牌就完成了,我想把它掛在我們家的門上。
可是那天來了場大火,把一切都燒毀了。
包括那塊可憐的木牌。
遠處的溪水面上濺起雨水,像小精靈在跳舞,一下,又一下。
下雨了,我盯著溪水和雨水,突然像葉子落到手上那天一樣,莫名哭了。
星星的家早就沒有了,天真的許非語也再不存在。
水面上不知道從哪里漂來一把透明的傘,傘柄朝上,我下意識抓住,發現里面放了個特別特別小的木牌。
上面畫著花和星星,寫著「星星的家」。花邊已經畫好了,正好能掛在小木房子的房門上。
劉言撐傘走過來看著我,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嘆了口氣,眼神不忍,好像不再埋怨我了。
他蹲下來替我擦了擦眼睛,說下雨了,我們回家吧。
原來想成為星星的人是我,可連我自己都已經忘得一干二凈,他怎麼還記得呢?
57
我媽媽不是一般的老師,她是孤獨癥兒童的特教老師。
她的工作是引導、糾正,讓這些孩子恢復正常。她溫柔又有耐心,治愈了許多孩子,口碑很好。
劉言的媽媽劉阿姨慕名而來,把生病的劉言交到了我媽媽手上。
他其實不算真正的病人,只是因為劉阿姨太忙,沒什麼時間陪他,他性格又孤僻,時間一長,他才會完全不愿意跟人交流。
由于情況不嚴重,他好轉得很快,也就是那個時候,他記住了我。
「每次去上課,都是你在樓下等我,牽著我的手把我帶到你家,你忘了嗎?」
劉言問。
那時我媽媽身體不好,又忙,我總去門口或者樓下幫她接學生。
她不止一個學生,病情不嚴重的都是我去接,所以我也記不清他們中的每一個。
后來媽媽去世,我再不肯回憶起當時的事,也就在漫長的時間里完全忘了劉言和劉阿姨。
還有,當時的自己。
「你的手心柔軟又溫暖,我總是很想去上課。」
劉言替我撐著傘,低頭笑起來:「你折了好多星星放到房間里,有一次我在房間里上課,還聽到你在外面摔了,爬起來又笑話自己。」
他眼里蕩漾著的,是回憶起白月光時才有的溫柔。
「那個時候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媽發現我每次去上課都很開心,就沒有停課。直到后來她工作調動,帶著我離開了這里。
「她比我更早遇到你,有一天傍晚她回家時擔憂地對我說,以前那麼可愛的小姑娘,現在怎麼總是一臉心事重重疲憊不堪的樣子。」
他告訴我,劉阿姨還曾埋怨過我已經不記得她了。
什麼劉言愛上了非主流,還有后來的摔斷腿、熬夜住院,全都是她瞎扯的。
劉言見我貼上來也配合著我演了下去,所以我才能靠著那些拙劣的伎倆黏上他。
58
雨越下越大,像從前一樣,我和劉言緊緊靠著對方縮在傘下,我們緊緊攥著對方的手。
雨絲伴隨著冷風飄過來,有些涼。我卻因為手心傳來的溫度,感到無比安心。
劉言把我帶回他家,劉阿姨正癱在沙發上用手機打麻將,背后放著母親節的時候我給她買的按摩儀。
她聽見門響,動了動眼皮朝我招招手,問我:「怎麼這副表情?不高興嗎?想要什麼阿姨給你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