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石獅子十分威武,顯得探頭探腦的我無比猥瑣,估計平日來溫府的人極多,門房癱著臉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一沒拜帖二沒人引薦,今日還是冬至,尚書大人該放了三天假,進這道門怕真的極難。
那門房將我看了又看,又從懷里掏了一張紙出來,看完又看我,我還來不及說話,他便嗷一聲跑了,嚇了我一個激靈。
「大姑奶奶回來了,大姑奶奶回來了……」
估計半個京城都聽見了,溫家有個多麼了不起的姑奶奶啊!冬至這日回娘家就不說了,竟還驚起了半個京城潛藏在暗處的老鴉。
于是沖出了一群家丁,最前面的人管家模樣,畢竟對著誰都能笑出一臉褶子是管家最基本的素養,他的嘴咧得太大了,我有些害怕,我這兩年既沒違法也沒犯罪,怎得笑的這般瘆人?
可進了門,其實并不像我想得那般奢華,處處都簡約,處處又不簡單,戶部尚書管的是銀子,搞得這般含蓄風雅和身份不符吧?
過了門廳穿過回廊,京城里的院子便是這樣四方四正的,前院主要用于辦公,后院才住人。
可不待我進后院,有人將我堵在了月亮門。
數年不見,有人還是芝蘭玉樹,氣質更勝往昔,有人面如鍋底灰,即便特意收拾過了,還是丑得多姿多彩。
我沒想到第一個迎出來的會是他,估計他剛才是在房里,身上穿的只一件織錦白袍,腰間系著條白玉腰帶。腰間垂著一塊碧玉,玉打的如意結,既精致又好看。
他蹙著眉頭,一雙桃花眼微微瞇著,嘴角的痣依舊惑人,歲月對生的好看的人總是格外容忍,他真的幾乎沒變。
13
我撇了撇嘴角,揚聲喚了聲:「大郎君。」
論起溫家,我最不熟的便是他,我能叫二兄三兄,卻怎麼也叫不出那聲長兄。
「怎得?如今想起回門了?」他緊著腮幫子,話里都帶著刺。
「是,既是娘家,我想何時回不成?」我不軟不硬地回了一句,我剛進門,還不曾惹他,為何沖我發火?我還委屈呢!
「看來嫁了人底氣都足了,都敢頂嘴了,你那狗蛋夫君呢?」
「家里只我同他兩個人,都來誰在家看孩子?」去你的狗蛋夫君,你倒是記性好。
他蹙著眉頭,看起來累極了。我其實最不愿意同他頂嘴,可腦子里忠仆那兩個字就像魔咒,總能在一瞬間摧毀我的忍耐力。
「你過的好麼?怎得黑了瘦了?」他終于心平氣和地問了一句。
我點了點頭,除了沒有他,哪里都好。
「你呢?好不好?」
「如你所見,我如今是戶部尚書了,能有什麼不好?」
也是,他如今做的都是他想做的,誰也不能再強迫他,還有什麼不好?
「我去后院見見阿爹阿娘!」我都是溫家的大姑奶奶了,再叫阿叔阿嬸不是見外麼?
「去吧!」
我轉身進了門,一眾家丁押解犯人般壓著我,生怕我跑了,我都來了,還能跑到哪兒去?
「寶銀啊!我的兒,你這天殺的孽障,還不快來讓為娘看看?」
阿娘已養得白了些,只又填了白發,人還瘦削,她今年也不過五十,卻已成了個慈祥的老太太模樣。
她穿著玄色衣裙,肩上披著件同色裹了白狐毛的斗篷,抹額上一顆紅寶石有鴿子蛋大小。
我奔過去跪在老太太眼前,不敢抬頭,不敢吭聲,任她用拳頭輕輕地捶在我的肩頭。
歲月多麼可怕?處得久了,即便沒有血緣,也能生出親情來,這可不就是我的阿娘麼?一個離家兩年沒了音訊的女兒,罵一罵捶一捶都是輕的。
「你這個孽障,真正是要擔心死我同你阿爹麼?」
「阿娘,兒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只管捶,捶到滿意為止。」我拉著她的手,放在胸前,忍著淚看她。
她卻將我攬進了懷里,老淚縱橫。
「你這孽障啊!生生是要逼死我和你阿爹,你長兄派人去汴京接你,說你回了老家,又尋去了老家,你也不曾回去,將能尋的地方都尋了個遍,卻不見你的蹤影,我們都以為你死在了外面,誰知你這孽障還知道回家。」
原來去尋過我了?剛才為何還一本正經地問什麼狗蛋夫君?我為何還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阿娘難道不知我是屬猢猻的麼?哪里會那般輕易地死?阿娘可千萬別生氣了,為我這樣的潑皮猢猻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的,等兄長們回來豈不是還要打我?」
我起身抱著阿娘一通搖。
「你這是狗熊撼樹呢?還不快放開?都要被你搖散架了。」
我便不再搖了,將下巴貼在她的肩頭。
「阿娘,你不知我有多想你們。」可總有不能回家的理由,因為我還不能說服自己死心,還沒有勇氣面對。
「既想我們了為何才回家來?你看你瘦成什麼模樣了?下巴尖得都能戳死人,如今回家來了,阿娘定然將你養得白白胖胖的。」阿娘拍著我的背,既溫暖又安心。
怪道說月是故鄉明,有家真好。
「天太冷,進屋去吧!我再不走了,以后日子還長,阿娘想怎樣養便怎樣養我都是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