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才知曉原來他叫溫肅,字如初。
若是當年我應下了……
我搖頭苦笑,應下了又如何?仕途本就艱難,他有了那樣一場經歷,自是比別人更加艱難,自該娶一門能給他助力的娘子,我能給他什麼?況且他待我并無不同。
「誰說你癡了?瞧瞧說出的話,竟是有理有據的。我同那狗蛋定的娃娃親,去歲我歸家時,才知曉他到如今都沒娶媳婦,還在等著我呢!我如何能辜負他?萬不可在旁人面前提起你阿娘說過的話,會壞了你長兄的名聲知不知道?」
她吭吭嗤嗤半天。
「我能不能跟著阿姐一同嫁去那狗蛋家?」
「你說呢?誰家娶媳婦還順帶養個小姨子的?等我們在老家成了婚,自然還是要回汴京的,鋪里都是阿姐說了算,你自是愿住多久便住多久,阿姐養著你!」
寶珠便如同我養大的孩子,我們相依為命數年,她待我一片赤忱,舍不得是自然的,只為了傳句話都是宮里的內侍親來,且看那內侍的待遇,自不是一般人。寶珠跟著溫家去京里,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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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餛飩,其余皆是些家常小菜,吃完飯他們便要回京了,那內侍卻要和我獨自說幾句話。
屋里只他和我,他坐著,我站著,他將我看了又看,我任由他看。
「如初和圣上算是師兄弟,圣上做太子時并不得喜愛,甚至一度被放逐山西,圣上便在山西的書院讀書,除了如初,還有個奏將軍家的小兒子飛揚,三人一見如故。」
「直到圣上被接回了宮中,三人已書信往來,從未斷過,如初有經世治國之才,后又連中三元,入了翰林院,溫家受難,其中波折無數,皆是為了圣人,如初更是以身犯險,飛揚在邊關養精蓄銳才有了如今的圣人。
」
「他二人在圣人心里的地位,旁人如何能比?如初日后仕途更是不可限量。宋閣老求了圣人賜婚,要將家中小女嫁給他,圣人招他問話,他說家中有一忠仆,帶他照顧幼妹,孝順父母,今年已是個二十二歲的姑娘了,他若不娶,豈不是不仁不義忘恩負義之徒?」
「圣人讓我來問一句,除了嫁他,可還能用別的方式報還這恩情?」
忠仆?你看,我在他心里不過一個仆人,連個普普通通的女娘都算不得了。圣人已給足了我顏面,我還能說什麼?自是得有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才好。
「阿公多慮了,我所做,不及當年溫家待我萬一,何來恩情一說?我爹自幼時便給我訂過一門親事,我去歲歸家,他還在等著娶我,我和寶珠相依為命數年,自是舍不下她,如今大郎君既已重回仕途,我自沒什麼放心不下的了,等他們歸了京,我便要回老家成婚的。阿公只給圣人帶一句話,溫家不欠寶銀什麼,寶銀今日算是報還了欠下溫家的,若是大郎君日后成婚,寶銀能喝一杯喜酒,便再好不過了。」
一個慌說得次數多了,我自己都要當真了,似村頭真的有個狗蛋,在癡情不悔地等著我去成婚。
我出身貧寒,幸而遇見了溫家,才似開了七竅,懂了人事無常,也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曉自己想要什麼。
我想尋個愛人,不僅僅是個男人。
一個能赤忱待我,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人。
若是不能,即便我深愛他又如何?我既愛得起,又有什麼放不下?大不了孤身一人終老,畢竟誰也不知曉死期是哪一日,或許連終老都做不到呢?
「你是個敞亮丫頭,走到哪處都不會過得差,既如此,我便原話帶給圣人了。若是哪日嫁人,我真好得閑,自要套杯喜酒喝。」
「阿公只需身體康健,自有那一日的。」我笑著將他攙出房門。
等人走了,我便回了鋪子,鋪子里生意忙,歸家時已是半夜。
阿嬸卻點著油燈等我,今日人人都有話對我說,可我卻不大想說話。
她從前定是個風雅人,春日里的桃花梨花,摘下蒸了一曬,便是余下三季的一道茶。
她泡的是桃花茶,白瓷里一碗粉色的茶湯,只是看著,也能覺出好喝來。
「寶銀,十日后我們入京,你一同去吧!我如今還是那句話,若是你愿意,我便讓肅兒娶了你,我們便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不想她要說的是這樣一番話,我說溫家人好,竟一字未錯。
她已花白了頭發,這些時日養著,白了些胖了些,可和舊日里那溫雅的官家夫人比,已是老了很多很多。
「阿嬸,他這些年的日子是黃連水里泡出來的,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就讓他做自己想做的吧!何必再逼他……」
我拉著阿嬸的手,低著頭,一個字都再說不出來了。若是再說,我便管不住眼淚,可我不愿意掉眼淚,眼淚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
「你這孩子,終是我們溫家欠你的,日后我就是你親娘,你阿叔便是你親爹,你萬不可斷了這條路,若是得了閑,回家看看總是行的吧?」
我在窗前坐了一夜,不知是十五還是十六,月圓如盤,發出的光清冷卻一點也不暗淡,它照亮了黑夜,可自己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