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君今日來所謂何事?」我舔了舔嘴唇,尷尬地笑了笑。
「彩繩還有麼?給我系一根吧!」他揉揉額角,似醉非醉。
我只知道不要和喝醉的人講道理,自然也不會說什麼看看幾更天了都?端午早過了這樣不懂事的話來。
從針線簸籮里尋了一條,看他伸著白皙的手腕等著,我便給他系上了,他抬起手臂要看,袖口太大,就露出了半截手臂來。
那白皙且肌理分明的手臂上,是觸目驚心的傷口。
有新有舊,新的還在滲血,舊的只余一道淺白的疤痕。
我驚得用手捂住了嘴巴,怕自己叫出來。
他看見我的樣子,卻毫不在意地笑了。
「怎麼?怕了?」他說著,竟伸手在領口一扯,白衫堆在了他的腰腹處,身上竟沒一處好肉。
我圓睜著眼睛,看著那白皙身軀上的各種各樣的傷,忽覺驚痛,那時年少,還不知自己驚的痛的是什麼。
「知道我每日在干什麼麼?知道什麼是男寵麼?我每日喝了藥,便趴跪在那女人身下求歡,任她如何,也覺不出疼來。呵!狀元又如何?才子又如何?我早已沒了風骨,不過一具連自己也嫌棄的尸體,若不是,若不是……」
他大概是真的醉了,才為那日被我和寶珠看見的事情介懷著,旁的人也就罷了,寶珠是他至親,他是妹妹心里芝蘭玉樹般的長兄,他那樣不堪的一面被寶珠看見了,他要如何面對她?
我翻箱倒柜地尋了傷藥出來,又兌了盆溫水。
他身上的傷口有掐的,咬的,鞭子抽的,有些都看不出是怎麼來的,我看得心驚肉跳,手上不敢使大力氣,怕弄疼了他,只能咬著嘴唇小心了再小心。
他并不像看起來那般瘦弱,肌理分明,緊致好看,約莫是疼,他身上肌肉崩得極緊。
慢慢我竟生出了不慌不忙來,將今日去了獄中的事情講于他聽。
「大郎君定然是要做大事的,你既已護下了家里人的命,其他事情自然有我,我定然將他們都照顧得妥妥貼貼的。在這世上最簡單的事情不過一死,一根繩子一把刀,甚至咬舌自盡都是有的,可活著才更需要勇氣。郎君啊,端直耿介,慷慨舒朗是風骨,風霜摧折越發凜冽逼人,重壓之下、取舍之間也是風骨,既已做了取舍,又何必如此自傷?知你愛你之人,永不會棄你。」
或許這就是讀了書的好處吧?我也能說出些恰當又合時機的話來。
他閉眼半躺在椅子上,看起來像是睡了,腹部較別處的傷更重些,他的腰極細。
不知為何突然想起我娘和我說過的話來,男人要生得壯實些才好,腰太細了,連個媳婦也抱不起來,還說什麼傳宗接代養家糊口?
如今想來竟有些好笑,他腰雖細,看起來卻有些力氣。
「涂好了?其實不用,好了過幾日又破了,浪費罷了!」
他坐直了,我幫他穿好衣服。
「你將自己護好些,無論如何都該護好些。」
「我該如何護?如今這樣已是我最大的讓步,若在讓我同旁人一樣搖尾乞憐,倒真不如死了算了。」他賭氣道。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是啊!說起來多麼容易,做起來又該多難,他當初到底是怎樣說服自己做了長公主的男寵,又是怎樣咬牙忍到現在的?他寧愿忍著肉體上的疼痛,也要維護那僅剩的自尊。
「我餓了,你做點吃的吧!」
「回去太晚沒關系麼?」
「今日是她許了的,叫我回家瞧瞧,我如今哪里還有家?只這一個去處了。」
今日去了牢獄,明日也不出船,家里沒什麼菜,只水缸里還養著兩條鱸魚,我抓了一條,收拾好清蒸了,他尋了平日里寶珠燒火的小板凳在廚房門口坐著看我做菜。
在砂鍋熱了剩下的一碗白粥。
現成的,蒸魚又快,又給他撈了半蝶醉蝦,切了幾塊臘肉來炒。
他吃飯并不挑,每樣都做得不太多,他吃得干干凈凈,我刷碗時,他便站在鍋臺邊看著。
他生得高,油燈一照,墻上拉出了好長一道影子來。
「我想做些別的營生,等老爺夫人出獄了,若是不能官復原職,我想租個大點的院子,兩位郎君若是能讀書,回來自然還是要讀書的,船上的生意雖好,可掙的委實太少了些,到時候維持生計只怕都難,其余的就更不敢想了。」
我將自己的想法同他講了,他垂著眼,眼下好深的一片陰影。
「你可想過我?」他忽然問道。
「自是想過的,我不知你做的事是什麼樣的事,可我想自是和長公主脫不了關系的,皇家的事情本就詭秘,到時候如何誰又能說得清楚?只盼你能安然脫身,就是最好的了。」
再多的,我也不敢再想。
他勾了勾唇,像笑了,可又沒笑。
「你想做什麼營生?」
「今年生意好,除了給我爹娘捎去的三十兩和去牢獄打點平日吃穿余下的,我身上還剩下六十兩并五十七個大錢,這點錢在汴京租個最偏僻的店鋪都不夠。
」
「我還沒想好要干什麼,這幾日我也不出船了,先四處瞧瞧去,看有沒有什麼更好的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