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般委屈自己,想救家人性命定然也是其中一個緣故,若是他知道家人因他悲憤而亡,他到時候又該如何自處?
「阿姐送我去了學堂,我如今已能背很多書了,扇面上的字也是我寫的,阿爹看看寫得好不好?」寶珠抱著她阿爹的手臂撒嬌道。
這時候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患了癡癥,我一直覺得寶珠并沒有病,她只是在某些方面稍微比別人想的少些,更孩子氣些。
她阿爹便將扇面細細看了,一邊看一邊點頭,胡子已很長了,便摸著胡須,嘴里不停地夸贊。
「我兒有出息了,竟能寫出這樣好的字來,看來你二兄和三兄更該好好努力才行。」
我喜歡溫家,也是因著溫老爺對兒女的態度,對兒子嚴肅些,對女兒溫柔些,可滿眼都是濃濃的愛意,從不曾厚此薄彼。他教出的孩子便能心胸豁達,并不一味迂腐。
「二兄三兄可聽見了,再不努力些我便要超過你們了。」寶珠得意地仰著下巴。
「這都是你阿姐的功勞,她養你已大不易,還送你去讀了書,日后定要記得你阿姐的好處。」
她阿娘點了點她的額頭。
「我阿姐自是世上最好的阿姐,我也是阿姐最貼心的妹妹,阿娘,你看阿姐給你們縫的新衣,里衣全是細棉布的,用水洗了晾干,用手又齊齊揉軟了才能縫,不過我現在也能幫阿姐縫了。」
寶珠翻來包袱,拿出里衣來。
當年和我一同賣來汴京的香秀,如今在大戶人家做了姨娘,聽聞要使人往老家捎東西,我尋了她,將這些年給爹娘弟妹縫的衣服并三十兩銀子捎了回去。
前些天那人回來了,捎了一封信,是我阿爹在城里托人寫的。
自得了我賣身的二兩銀子,我爺奶便鬧著分家,那二兩銀子便按人頭分了,我爹娘只得了六百個大錢。
房子是爺奶蓋的,自不會分給我爹娘,我爹咬牙領著我阿娘弟妹進了縣城。
我爹有把力氣,帶著我阿弟在糧店做了伙計,我阿娘帶著妹妹給人家漿洗衣物,雖掙不了多少錢,卻在城里租了房子,如今過得都還好。
如今得了我送回去的三十兩銀子,連同這些年攢的,就能回村買地蓋房子,還能給我弟弟說門親事了。
溫家于我,如同再生。若不是老爺夫人當年慈悲放了契書,誰知道如今是生是死?待親生父母如何,我自該如何待他們,只一套里衣,又能算得什麼?
「溫家落難,往日親密無間的親戚朋友皆退避三舍,無一人出面,獨寶銀待我溫家一片赤忱,老爺,若我等還能茍活,日后便叫我肅兒娶了她吧!所謂患難見真情,如此有情有義的女子,還上那處尋去?」
溫夫人摸著我的發頂,當時我并不知她說的肅兒是哪一個,可我自覺哪一個也配不上,他們都是飽讀詩書的公子,若是溫家被赦免,自是還要走仕途的,自該娶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做娘子才好,我如何敢肖想?
「夫人萬不可這般,寶銀如今所做,連老爺夫人萬一都不及,若不是老爺夫人放了身契,寶銀如今還不知是死是活,我做這些皆出自真心,家里的郎君若是出得這道門,日后必要入仕途的,日后怎能娶個婢女出身的娘子?若是夫人真要謝,待我同寶珠一般便可。
」
我還是跪坐的模樣。
「只看來日吧!如今老夫怕溫家會耽誤了你。好了,再不說了,寶珠,給阿爹倒酒。」
后來這日的事我早忘了,待有一日再拿出來說時,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5
五月是毒月,夜間無事是不出門的。
我早早關了門,哄著寶珠睡了,翻出箱子,將攢下的銀子和銅板又數了一遍。
若是溫家人被放了,溫老爺能官復原職自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呢?他們出來要住在何處?每日吃什麼?兩位郎君還能不能讀書?大郎君到時會如何?
我竟一樣也不敢再想,買房定然是買不起的,只能租間更大些的,可手里的銀子租房都是不夠的,該想點別的營生來做的,只船上這點收入,不知掙到何年才能供兩位郎君讀書。
我抱著腦袋,趴在桌子上竟睡著了,待我驚醒時,他不知何時來的,就坐在我對面。
我胳膊壓麻了,一動猶如螞蟻鉆心,又疼又癢,齜牙咧嘴緩了半天才算緩過來了。
他就那麼安靜地看著我,一個字也不說,身上有雄黃酒的味道。
他就穿了身白衣,寬袍大袖,領口再拉開一寸,整個胸膛便要露出來了。
披頭散發,衣冠不整,約莫是酒喝多了,眼角還泛著紅,眼里水光一片,怪道長公主要招他,活脫脫一只吸人骨血的妖精。
我已十六,是個不大不小剛好嫁人的年紀,還不曾真正見識過什麼男人,第一次見識便是他這樣的極品,臉紅心跳是自然的。
其實這些年我臉皮已練得極厚了,船上什麼樣的主顧沒有?有些愛講葷段子,我從面紅耳赤到最后的聽而不聞,對著他那極厚的臉皮一時間卻沒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