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謝仰歸案了,他也是一個死。
總歸是要死的。
不管怎麼樣,都是要死的,有什麼區別呢。
我聽到了嚴緒的一聲淺嘆,他拂去了我眼角將落未落的那滴淚。
有區別的。
那不一樣。
如果謝仰歸案,他只要積極配合調查,就有機會改判無期。
至少能活著。
可是炸彈一響,就什麼都沒了。
我的心臟劇烈疼痛。
「隊長,他當過警察。」
嚴緒點了點頭。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我的資料上為什麼沒有這一點!」
嚴緒低垂著眼眸,一張俊朗的臉上寫了幾分頹唐。
「阿寶,這對案件沒有幫助,從你在 ICU 的那一年,他為潘華頂罪入獄,這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是的。
沒有意義了。
一旦他入獄,那麼是不是警察都沒有意義了。
「那你告訴我,他是不是臥底。」
這是最后一種可能了。
嚴緒伸手,想要擦掉我墜珠般落下的淚,躊躇半晌,又收了回去。
他搖了搖頭。
我心痛如絞。
他現在是徹頭徹尾的罪犯了。
我不應該因為他救了我,而生惻隱之心。
謝仰,罪該萬死。
番外
1.
我是嚴緒。
我搖頭不是因為否認,而是因為不可說。
謝仰騙過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我也是在謝仰被無罪釋放的時候知道他是臥底的。
我沒有想到,他藏得這麼深。
一直到我要參與這次行動,局長才把謝仰的檔案放到我面前。
謝仰。
二十九歲。
七年前和祝玥結婚。
度蜜月前夕被緊急召回執行任務。
在任務中私自放走從小資助自己的哥哥、盤龍集團頭目潘華,而被貶職,從此再難升遷。
幾個月后,謝仰因包庇潘華蓄意毆打他人一事,被開除警籍。
沒多久謝仰就成為了盤龍集團法律顧問,開始幫助盤龍集團洗錢。
由于他只負責明面上的活動,所以手上干干凈凈,無法捉拿歸案。
第二年,謝仰因為頂替潘華的罪名被收監,潘華多方運作,謝仰被判一年有期徒刑。
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
不少保護傘浮出水面。
本市發生了影響巨大的公交車爆炸案。
因為盤龍集團子公司放高利貸,暴力催債綁架貸款人家屬,并在公交車上安裝定時炸彈。
導致數名警察傷亡。
阿寶因為奔波在一線,受了重傷,變成了植物人。
這一年。
謝仰頂替了傷害愛人的罪魁禍首入獄。
阿寶在重癥監護室躺了一整年。
醒來后忘記了關于謝仰的一切。
醫生說這是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讓她忘掉了痛苦產生的根源。
甚至忘掉了和謝仰結婚的人叫祝玥。
她只記得自己的小名阿寶。
阿寶的爸爸是我的師父,現在已經退下來了。
連我都不知道謝仰是臥底,他又怎麼會知道呢?
他只能看到一個,自甘墮落的警察,傷害自己女兒的畜生。
所以他給阿寶改了名,讓她一輩子做祝阿寶。
謝仰是安插進盤龍集團最深的一根刺。
通常情況下,臥底是走不到這麼深的。
這也是上級選擇謝仰的原因。
他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阿寶也是。
上級給阿寶準備了全新的身份,對外宣布警察祝玥已經犧牲。
而阿寶作為長得一樣的替身,去謝仰身邊臥底。
很多謝仰不能送出來的情報,她可以送出來。
謝仰身居高位,枷鎖也背負了太多。
案件越挖越深,到最后,已經回不了頭了。
臥底任務維持了七年。
謝仰的遺物并不多,他只有一個奶奶,早就去世了,局長交給了我。
讓我等到保密期過后再交給阿寶。
或者,交給我師父,讓他決定是否交給阿寶。
師父說,如果阿寶以后想起來了,那就交給她。
如果沒有想起,就當從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原諒他作為一個父親的自私。
他能夠理解謝仰所做的一切,這是身為一個警察的職責。
但他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再受到任何傷害。
畢竟,謝仰臥底的頭幾年,帶給阿寶的傷害是實打實的。
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就是那時候沒有的。
謝仰的遺物中,有一件長命鎖。
上面纏著一張紙條。
「醫院轉角處的墻壁上,縱橫交錯寫滿平安二字。我不要孩子,我要你平安。」
2.
謝仰被送去醫院的時候,意識尚存。
他把那批精制毒品藏的地點告訴我。
「我要自己告訴她……如果我不能活著出來,那就永遠不要告訴她。」
最后他沒有出來。
彈片打中了他的脊椎,失血過多。
救不回來了。
我把染血的結婚證,也放進了他的遺物里。
局長說,這麼多年謝仰沒有要求過什麼,只是在阿寶臥底快要結束時,他申請更新了結婚證上的名字。
那是真的結婚證。
是他們的結婚證。
阿寶痊愈后退居二線,進了刑偵組。
那一次我帶隊去烈士陵園祭拜先烈。
阿寶在路邊揚了一把紙錢。
「阿寶,你在給誰燒紙?」
阿寶看著我,笑得坦然:「孤魂野鬼。」
有一瞬間我真的想告訴她所有的真相。
她不必這麼自責,不必這麼無法言說。
她可以坦坦蕩蕩給謝仰燒紙。
那不是罪犯,那是她的愛人。
是臥底多年的無名英烈。
但是我無法開口。
保密期還有很多年。
她不能知道自己愛人的死因、事跡,和事情的前因后果。
阿寶要和所有犧牲的臥底警察的家屬一樣,熬過這很多年保密期。
如果上天憐憫謝仰,就讓阿寶想起來。
如果上天憐憫阿寶,就讓她永遠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