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看著生父那只癱著的大巴掌,左耳忽地一陣耳鳴。
小姨瞧出我不對,直接出聲應下,想將人打發走。
她說會幫著打聽一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可生母卻不動。
她說:「我是想著這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工錢不少……」
小姨起身,打開了門;「找到了我再聯系你。」
生母咬著下唇,終于開了口:
「我看甜甜天天待在店里也沒事干,眼看著孩子大了要花錢的地方多的是,要是甜甜能干我給多少錢都行,她帶著孩子來,我也能順便幫她輔導一下孩子。」
說著她打開包,又要往出掏錢。
這一次,發火的是小姨。
她沖生母大吼:
「你把甜甜當什麼?啊?我問你,你把甜甜當什麼?」
「你滿口說著自己錯了,天天打電話跟我悔過,可你回來這麼長時間有沒有問過我一句甜甜現在過得怎麼樣!」
「但凡你稍微關心一下,你也該知道,我們家甜甜現在過得很好,我們家甜甜大公司財務總監,財務總監啊!」
「我們家甜甜優秀得很。」
「你打心眼里就沒瞧得上我們,怎麼,就你們聰明人能過得好,我們普通人就活該給點錢就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唄。」
「雇孩子按摩,虧你說得出口。你說這話之前有沒有考慮過甜甜的感受。」
「你知不知道當年我用了多長時間才把孩子抑郁癥治好,你要再敢刺激她,別怪我跟你撕破臉。」
「你還想幫甜甜帶孩子,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你們聰明人說話都不經腦子嗎?」
生母表情愕然,不知是「財務總監」刺激了她,還是小姨突然翻臉嚇到了她。
她抓著生父的手終于泣不成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抑郁……」
我第一次見小姨發這麼大的火。
「你不知道?你不是聰明嗎,你不是學霸嗎,你怎麼能不知道!」
她說著,一把拿起桌上的錢甩到生父身上。
「按摩按摩,按什麼摩,下死手打孩子的人,就活該他癱著!」
那天生母在服裝店的門前哭了很久。
貌似很傷心,不知是小姨的話觸動了她,還是傷心最后一根稻草也斷了。
小姨在店里也哭。
我打電話幫生母雇了人,按摩費我出,一次交滿了一年,只求以后盡量少見面。
11
小姨頸椎病加上情緒激動,便病了一場。
我更是一天大半時間都在家里辦公了,邊照顧小姨邊工作。
小姨覺得自己是個拖累,一個勁兒勸我去上班。
我執意不走,若不是小姨,當年那個算數超級慢的蠢貨無論如何也成不了如今的財務總監。
當年小姨一邊打理服裝店一邊照顧我。
她取消了我所有的補習班,只留下了我還比較有興趣的畫畫。
她說世界上有好多不那麼聰明的普通人,普通人的生活也可以很幸福。
她告訴我完全不在意我的成績,我以后有服裝店可以繼承。
她將一個有心理疾病的孩子慢慢拉出深淵。
終于等到我病情好轉,她便時不時地跟我抱怨她又記錯了賬,差點虧本。
然后每天把賬本子帶回來在我面前一遍一遍地核對。
我看著也著急,便每天晚上和她一起對賬本。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竟然不知不覺間從吊車尾又變回了中等生,甚至數學成績是中上等。
頭暈耳鳴漸漸消失,自信也慢慢回來,我像變了個人。
陽光灑在身上,也會發出舒服的喟嘆。
賴床被掀被子時也會抱著小姨撒嬌。
那些心底的傷疤被深深地埋藏了起來,只是偶爾才冒出來扎我一下。
也有幾次,睡夢里猜想臥室中的小熊是否還放在原位。
不知是第幾次夢醒,猛然意識到我早已過了抱玩具熊的年齡,我已經長大。
平凡普通卻又幸福地長大。
我選擇了財務專業,因為目標明確,大學畢業沒多久我就拿到了注冊會計師證書。
我回到小姨身邊,在這個小城市扎根。
當我終于做到財務總監還要兼顧小姨的賬本時,小姨卻嫻熟地展現了她的記賬能力。
她說終于不用裝了。
她用了二十年,讓我明白我不是蠢貨。
12
小姨病好之后,并沒有和她的姐姐斷絕往來,反而時常過去幫忙。
我哪里不明白,她是看我狀態不對,怕生母再找來,怕我再受刺激。
她擋在我身前,想一力幫我承擔。
生母終于在漫長的孤獨和落差之中開始對當年的所作所為進行反思。
真的是缺少關懷時,才會知道愛的可貴。
據說她整日在家中翻看舊照片。
那些匆匆而過從未珍惜過的時光要重新緬懷感受一次。
我當年走得突然,什麼也沒帶走,正好方便她感傷。
那是新年前的第一場雪,我在往服裝店的門上掛紅燈籠,她抱著袋子站在服裝店外的雪地上。
那時我正在背著小姨吃抗焦慮的藥,吃了幾個月正在戒斷。
見到她的那一刻,我下意識地攥緊拳頭。
她眼睛紅腫,眼中再沒有之前的篤定和算計,那種情緒我從未在她臉上見過,倒像是小姨心疼我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