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說媽媽忙暫時沒空照顧我。
那時我還不知道,其實我已經被拋棄了。
7
我很想媽媽,總是問小姨什麼時候可以回家,自己做飯也可以,不會給媽媽添很多麻煩。
每當這個時候小姨就抹眼淚,然后問我愿不愿意一直和她一起生活。
我這個笨蛋竟然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于是不敢再問。
后來我聽見樓下鄰居議論。
他們說小姨沒法生育,幸好媽媽把我過繼過來。
那一刻,我反而沒有想象中的難過,懸著的心忽然就落地了。
我終于被媽媽送人了。
不過,幸好不是人販子。
我再也沒和小姨說過要回家的事,小姨也就不提。
不久之后趕上家里有事,來了長輩親戚,小姨不得已帶我去了媽媽家。
雖然小,但是那種強烈的窒息感仍然讓我畢生難忘。
我自己的家,上次出門是去醫院,再回來,我就是客人了。
我拘謹地站在小姨身邊,第一次沒有主動叫媽媽。
我不知道該叫什麼。
透過門的縫隙,我看見我曾經的房間里,還放著我的玩具熊,它依然是我擺成的蹺二郎腿的模樣。
我的兔子玩偶照舊守在我的百寶箱旁,箱子里放著我撿來的各式小石頭。
只是它們如今已經不再屬于我了。
床頭上我貼的公主貼紙已經被清理了,小夜燈也換上了妹妹喜歡的獨角獸。
房間一點也不悶,我卻覺得怎麼也喘不上氣。
媽媽,哦不,原來的媽媽可能發覺我的拘謹,她像招待客人一樣讓我隨便玩兒。然后就去給親戚看妹妹新得的獎狀了。
我沒有動。
只是默默地盯著她,我想我那麼愛她,哪怕她跟我解釋說自己只是太忙了我都會原諒她。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一句告別的話都沒有。
小姨沒有久留,很快帶著我離開了,我們心照不宣,誰都不提,晚上睡覺她緊緊地摟著我。
我一滴眼淚也沒掉,可還是發燒了。
一場大病,小姨不眠不休地照顧我兩天。
病好那天我叫了小姨「媽媽」。
從此,對媽媽那些毫無保留的愛,統統給了小姨。
小姨同樣愛我,她用愛將我心底那個血淋淋的大洞慢慢填滿撫平。
8
姥姥忌日之后,生父生母沒再找來。
卻總有親戚有意無意地跟我說他們的消息。
親戚說他們屢次給妹妹打電話要求她回來探望都被拒絕。
他們提出去美國看看妹妹,也被妹妹拒絕,妹妹說去了也沒空接待。
他們電話打得勤了妹妹終于不耐煩,她說請他們不要耽誤她為人類發展做貢獻。
那之后他們打電話她便很少接了。
據說這時生母又想到了我,她說還是甜甜的性格好,從小就是。
我聽到這里打斷了親戚的話。
我說我是性格不錯,我媽也經常這樣夸我。
親戚識相地沒再繼續當說客。
可當天晚上,生母就親自打來電話了。
陌生號碼,聽筒里猝不及防地傳來她的哭喊聲。
她說甜甜啊,快救救你爸,他被你妹妹氣暈過去了。
我當時第一反應就是,原來人真的會被氣死。
小時候我一直害怕他們被我氣死,可誰承想呢,氣死他的有可能是那個讓他們事事順心的妹妹。
掛掉電話前,我告訴她想救人或許該打 120。
我說得瀟灑,掛掉電話后卻整個人開始發呆。
老公嘆了口氣穿上衣服出門去了醫院,他說人多半會送到他們醫院,讓我安心睡覺。
人果然送到了他們醫院。
腦出血。
人倒是救過來了,但是半身偏癱。
生母束手無策時,看見了我的老公。
她一把抱住老公的胳膊,她說孩子啊,救救你岳父吧。
老公說后遺癥只能通過康復訓練緩解,不是他能治的。
生母卻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人命關天不是賭氣的時候。
老公掙開胳膊問她,你們將一個生病的孩子獨自扔在家里時,有沒有想過人命關天呢。
生母又開始抹眼淚。
之后便給小姨打電話,讓小姨在她們住院期間幫忙送飯。
她像個被慣壞了的大小姐,在她看來她遇到了這麼大的事,所有人理所應當地要放下成見幫她渡過難關。
以往確實是這樣的,所有人都愛她,她生下我,姥姥就幫她帶,她不想要我,就丟給小姨。
無論她說什麼她的丈夫都無條件縱容她。
現在小姨更是對她有種莫名的虧欠感,于是答應了她的要求。
小姨背著我往醫院送了幾天飯,回來之后狀況明顯不對。
細究之下我才知道,生母每天都跟小姨哭訴說自己孤苦伶仃以后的日子不好過。
表達著對我的愧疚的同時,有意無意地告訴小姨我小時候有多愛她。
小姨抱著我說:「甜甜啊,你要想回去,媽不怪你,只要你高興,媽就高興。」
我笑話她像個哭巴精,她就邊哭邊笑。
第二天我主動接替了小姨的工作,帶著飯菜來到醫院。
生母見到我時臉上像是喜極而泣,卻并沒有意外。
仿佛一切都在她預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