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長者從氣憤的審問中抽出身來,樂得笑了笑。還都是小孩子嘛。
等陳曦緩好后,她扶著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句交代了經歷的過程,好在一切災禍都還沒發生。
我摩挲著褲袋里的一包紙巾,慢吞吞地掏出來,遞給了她。
陳曦使勁兒忍著淚,看到這一幕,紅了又紅眼。
她邊說謝謝,邊抽出一張紙巾,深吸一口,朝我調皮地眨眨眼:「哇,你的紙巾都那麼香。不愧是我家葉落!」
我不習慣這樣熱烈的溫柔,更何況——
熾暖色的燈光下,我站在她面前,沉默著望向她那雙漂亮得出彩的眼睛。是和鐘昀一樣的棕瞳。
她明明劫后余生,驚慌未散,卻在試著逗其他人放松開心,襯得更溫柔更漂亮。
仔細想來,鐘昀身上那份存有的溫柔也是出自她,他在模仿著,用另一種方式留住自己心愛的玫瑰。而那份溫柔,是我一直渴望抓緊,卻從未擁有過的。
我垂下眼,低聲說:「這是你之前送我的,是你的東西。」
是的——
一道身影闖進我眼前,衣角翻飛中。
我看到自己喜歡的人,一把抱緊了另一個女孩子,像是生怕對方會消失。
而被抱的少女,她臉上翻過茫然,反應過來才依賴地、委屈地緊緊回抱住了鐘昀。
「鐘昀!你終于來啦!我……我真是怕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阿曦,我再也不會……再也不會來晚了。」鐘昀恨不得把她揉進骨肉里,好日日守護。他的嗓音已然帶了哭腔。
這是我第一次見鐘昀這麼失態。
我想自己臉上的笑容一定很難看,于是我識趣地低下頭,往后退了幾小步,任由自己被半邊陰影掩埋。
——陳曦啊。紙巾是你送我的,香味它來自你,鐘昀也屬于你。
7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記憶力可以這麼好,能鮮活地重現那一幕幕回憶。我像是個舉著刀子的傀儡,被困在黑暗的空間,無法感知外在的時間和動靜,只能在心口一寸寸地刻出屬于他和別人的書信、話語。
我想起鐘昀手機里拍下的那封書信,撕碎又被粘合,隱約看得出陳曦的筆跡,秀氣又不乏灑脫。
信上說:
「阿昀,最近我總是會后悔那時的濫發善心。
假如我沒有信王立的謊話,假如沒去那個巷口的話,我不會得艾滋,不會不敢牽你的手,不會這樣丑陋地怨恨一些人。
我不想了無生趣地躺在病床上等死,對于未來沒有期待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盡管我總是鼓勵自己要溫柔強大起來,但也害怕未來和意外,時時會顧慮懸在頭頂的達爾摩斯之劍。現在,我至少不用再杞人憂天了嘛……有時我也會這樣安慰自己。
我可以盡情掌握自己的未來,每一個明天,或許對我都彌足有趣。我想趁這些時間,還有力氣,去完成我新策劃出的一條遺愿清單。
嗨呀,我才不要為了壞人幽怨悔恨呢。
我特別相信惡有惡報,善有善報。阿昀,也拜托你一件事情。不要那麼兇狠地對待生活,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不要讓我對你那樣愧疚。忘了我,好好生活吧。
PS:(▼へ▼メ)收收你那又急又兇的臭脾氣,以后交了女朋友,一定對人溫柔點!成熟點!穩重點!更不要讓愛你的叔叔阿姨擔心,給我好好的!
謝邀,問就是愛過。你的前女友陳曦,落筆于某天海邊的晨曦,over。」
8
有那麼一瞬間,我滿懷惡意地想,如果我沒有穿越,抑或假裝沒聽到陳曦的呼救,我是不是還能擁有未來的鐘昀?哪怕是短暫的,需要長久等待的。
但那些未來,也都是我切身經歷過的,怎麼能是假的呢?怎麼能親手把它從我的生命中抹去?我要怎麼才能舍得?
感情大概如此,一定要將曾經雀躍、期待、親手創造的回憶反復刻畫清楚,最好刺得鮮血淋漓,終了再撲一層面具蓋上,假裝一切還好好的。哪怕這淚水咸得像鹽,痛得再難以偽裝,心臟也好好地跳動著,于是我只能往下走。
但我忽略了一件事情,更是低估了陳曦的難纏程度。
9
自從那次救了陳曦之后,她偶爾會叫我救命恩人,熱情又不乏分寸地滲透我的生活。
陳曦甚至給我起了一個親密的稱呼,「葉子」。鐘昀用那種溫柔而慶幸的表情,放松地站在她身后,遙遙望過來時,我見他們都朝我笑彎了眉眼。
他也陪她胡鬧,一改往日溫柔疏離的交友態度,熟稔地叫我葉子,把我歸為朋友一列。
這對我來說,是一種變相的折磨。
我委婉再委婉地拒絕不下數次后,陳曦就屏退鐘昀,偶爾來我宿舍送送水果、小零食,像是投喂什麼小倉鼠似的。
甚至陳曦爭著要護送我去兼職,她講得振振有詞:「葉子,你自己一個小姑娘在外面,實在太危險啦。喏,我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你幫了我,我總不能無動于衷,至少也要給個表現的機會嘛。
」
護送幾次后,陳曦忽然揚言自己也找到一份同地址的兼職,每天和我同進同出、形影不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