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識開始混沌,像回到很久很久之前,又好似在做夢。
夢里有兩人在說話。
「你是誰,為什麼在覺林寺里?」
「公主,臣乃本朝國師,在寺中修行。」
「你怎麼哭了?」小女孩歪著腦袋問少年,「你在埋什麼?」
「我師傅的貓。」
「它怎麼了?」
「它死了。」
「你師傅呢?」
「他也死了。」
「我母妃也死了。」女孩問少年,「他們還會回來嗎?」
遠處隱約有鐘聲。
「不會。」
11.
再次醒來,我好了些,但身體依舊疲軟。
反反復復。
有人敲門,我打開門。
是齊司。
「好點沒有?」
我接過他的退燒藥,「我想回家,我對這個地方水土不服。」
「喝了粥,開車帶你回去。」
他給我帶了粥,「多少吃點。」
吃了幾口,胃里還是灼燒,其他人過來喊我們。
學妹一進門就看見齊司,「齊哥來得好早,這麼關心學姐呀?」
說完就瞥了一眼她身后的林西暑。
「燒退了嗎?」林西暑問我。
「我想回家。」我對他說,「你們接著玩吧,不用因為我耽誤著。」
「我送她回去。」齊司立刻反應。
梁夕他們的眼睛在我三之間轱轆轉。
齊司拎起我的背包,拉住我的手,轉身要出房門。
狹窄的房門過道,擦過林西暑的肩膀。
他握住我的手腕。
用力。
「怎麼了?」我回過頭問他。
他抬頭看我,眼里是擋不住的沉寂,深深似古潭。
太晚了。
沒用的。
他在我們這段關系中,總是輕易拿起,輕易放下。
從來沒有認真過。
「還有一個地方沒去。」他說,「之前說好的,陪我走完。」
「我不想去了。」我抽開手。
沒抽動。
他在任性什麼?
齊司手抵著門框,占據身高優勢,「有事?她都身體不舒服了。」
林西暑松開手。
「就在這附近,很快的。
」他眼神落寞得太過明顯,語調軟得不像他,頗有幾分自嘲,「去完就了斷了,這點時間可以給我吧?」
去完就了斷了。
我和他。
這麼多年,合該有個句號。
「好。」
12.
收拾完出門,天青色壓云,晚間隱隱雨。
林西暑想去的地方,就在酒店后頭的半山上。
聽村口老人說,原先是歷史古跡。
青苔石階有些滑,我腳一邁,齊司的手就扶住我。
「好高的山。」
他有點生氣,握著我的手不說話。
我知道,他在氣我身體不舒服還要聽林西暑的話,莫名其妙地來爬山。
「不知道為什麼,走進這山,感覺呼吸都不痛了。」我哄著他,「那種灼燒的感覺淡了很多,我挺喜歡這里的。」
他拉著我走,也沒說話。
但我知道,他沒生氣了。
齊司太好哄了。
因為他心里有我。
這種明確又直接的愛意,像泉水一樣清澈人心。
干干凈凈。
爬到半山,有個歇息的亭子,梁夕坐著不肯動,直說要齊司幫他去買水。
「再往上走一點,那邊有個古跡。」齊司勸他。
學妹爬不動,和梁夕一起坐在亭子旁休息。
「古跡在哪?」我有些好奇。
「就在上邊,」齊司指了指不遠處殘破的山門,「好像幾千年前是座寺廟。」
我有些好奇,心里總感覺與這個地方難以言喻地契合。
我止不住腳步往前走,走到山門前。
草木長,落在煙雨里,更顯荒涼。
山門里頭,半段殘垣,有塊碑文。
碑文上,刻著一段歷史年輪中,早已模糊不清的文字。
可那些缺角的字,在我眼前卻忽然明晰了起來。
上面寫著,晉魏十二年。
13.
晉魏十二年,西南都城的夏季比往年來得更遲些。
可一場煙雨后,盛暑如潮而來。
都城之繁,萬國來朝。
天子信佛,覺林寺內設九層浮屠塔,舉高四十丈。
都城百里外,仍能遙遙望見。
時逢七月節,抬佛行街,幡幢若林,金花映日,人聲鼎沸。
公主持花,國師頌唱,眾僧侶隨行。
梵樂法音,香煙似霧。
14.
「國師,若四大皆空,你為何不敢看本宮?」
「臣以身獻神,但求山河安穩。」
15.
「國師,北境兵敗,父王以我獻禮北地。」
「父王說,明日國師將立于城墻,頌法送我和親。」
「本宮與國師同心,但求山河安穩。」
「只是國師,至少此刻,你可否睜開眼看我?」
那是晉魏二十二年,深夏午后覺林寺晚來的煙雨。
霧雨蒙蒙,暑氣漸散。
公主的長發落在我的手心,纏繞著我掌心的紋路,像古剎榕樹生根的緣分。
寺內撞鐘,寺外繁華聲。
她說:「若有來生,愿為寺中貓,伴君孤燈。」
我說:「若有來生,愿公主自由,瀟灑紅塵。」
16.
晉魏二十八年,都城失守,山河破碎。
北地王囚禁公主于覺林寺,百般折辱,迫其降服以示天下。
都城易子而食,踐踏佛寺,山門傾塌,煙火四起。
我趁亂設局想救她出城,她卻望著都城九層浮屠塔。
「父王貪生投敵,可本宮不做亡國奴。」
她在我眼前,自高塔而墜,投身火海,燃身供養。
17.
大火燒了整整三個月,寺毀塔斷。
新朝遷都,改朝換代。
西南舊故里,冷月無聲,殘破城墻,草木深深。
九層塔斷,雨落紛紛。
雨里,好似吹來了晉魏二十二年深夏午后的那陣風。
她躺在我懷里,發絲與我纏繞。
寺內撞鐘,寺外繁華聲。
「若有來生,愿為寺中貓,伴君孤燈。
」
我立于佛像前,大火燒毀只剩半邊佛面。
我愿以身獻佛,累世輪回,生死枯等。
等,若有來生。
18.
以身獻佛,四大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