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鬼魂太虛弱的原因。
她這幾天晚上有時候睡得很死。
第四天她告訴我。
她再過兩天就要走啦,去天堂,以后想她了就給她微信留語音。
我覺得很難受,我想哭。
可她很早以前說,男生哭起來,不帥不好看。
她不喜歡男生哭。
62
第七天。
她要走了。
她經常把爸爸氣得半死。
明明要走了,都不肯跟他說實話。
我吃完餛飩,早早地上了車,我甚至不敢看她。
我怕她突然就消失在我面前。
她就這麼走回以前的家,我還能覺得她會一直在那個屋子里。
我躺在車子后座上。
她開車門進來。
還沒說話,我就想哭了。
我死死閉緊眼睛,裝睡。
我感受她溫柔的吻,像小狗鼻子輕輕碰我的臉,鼻子是冷的,氣息好像還是熱的。
她說:「坨坨乖。
「以后會有爸爸替我愛你啦。」
車門關上。
我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了聲。
63
過了會兒,車門又開了。
是爸爸。
他聽到聲音,探身過來:「怎麼了?」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喘著,指著屋子的方向。
「媽媽、媽媽走了……」
他拍拍我的頭:「嗯,改天帶你來見她。」
我:「見……見不到了啊……」
我從兜里,小心翼翼地,翻出一張七天前的報紙碎片。
話都說不利索了:「見……見不到了。
「她……她走了……」
他看到上面的新聞了。
我從來沒見到過一個成年人,跑得這麼快。
他甚至還在樓梯拐角處狠狠摔了一跤。
狼狽又可憐。
我也跳下車,跟了上去。
我看到,我那個霸道總裁冷酷老爸。
坐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抱著媽媽的衣服失聲痛哭。
他哭得好慘,嗚咽聲由低到大聲變得越來越無法抑制。
最后甚至驚動了樓上樓下的鄰居。
還有人報了警。
警察去扶他,我看到爸爸的眼里露出了死灰一樣的絕望。
在警局詢問登記的時候,他抱著媽媽的舊衣服,肩膀垮下來,意氣全消。
瞬間老了十幾歲的模樣。
警察問他:「你跟屋主是什麼關系?」
他張了張唇,眼淚沒了命地掉。
「夫妻……夫妻。
「她……林柒柒是我老婆。」
64
我叫林坨坨,大名叫林妄。
我爸爸靳瀾。
最近有點瘋,總之周圍的人都說我爸爸精神好像不太正常。
我奶奶還給他找了很多心理醫生。
但醫生又說他是正常的。
只有我知道,他確實不太正常。
他把我媽的骨灰盒挖了出來。
放在他臥室里,枕頭邊上。
白天他還挺正常的,一副商業精英貴胄樣兒。
在公司里,運籌帷幄,冷面無情。
可一到了晚上,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絮絮叨叨跟我媽的骨灰盒說話。
一聊就是一整夜。
后來我把媽媽跟沈祈的事都告訴他。
他又把自己關了幾天。
再出來的時候,頭發白了一半。
他明明還不到三十歲。
有時候我問他:「爸爸你跟那個黎阿姨不是要訂婚嗎?你們不是在一起了嗎?」
他擦拭骨灰盒,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
「騙你媽媽的,那個女人也配?
「想氣氣你媽媽,結果好像真的氣到她了。」
他嗓子啞得厲害,整個人像老了十幾歲:「坨坨。
「爸爸知道錯了。
「她怎麼就這麼狠心?她怎麼舍得扔下我們?」
太陽不錯的時候,他抱著骨灰盒到花園里曬太陽。
他會側頭看著骨灰盒,臉上是卑微又討好的神情。
「我錯了。
「能不能來夢里見見我?
「哪怕一次也好……」
65
有一次,那個黎秋上門來。
我爸連見都不想再見她。
她沖進屋來跪在臥室門口,我爸爸惡狠狠地看著她。
「你如果再敢出現在我面前。
「我不敢保證我會做出什麼來。」
我爸爸指著屋里的骨灰盒,低聲道:
「柒柒不想看到你,我也是。」
他說著一邊走回屋里,一邊喃喃自語:「要是早點趕走你就好了。
「她就不會生氣了,就不會到現在還氣我。
「到現在也不肯來夢里見我一面……」
黎秋痛哭流涕。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覺得愧疚。
但那不重要了。
因為,我媽媽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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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來,長大了。
我跟著爸爸,搬去了海邊的城市。
那里有海。
有媽媽最喜歡的落日晚霞,白浪沙灘。
他每晚都把骨灰盒抱出來曬月光。
有時候,還會抱著骨灰盒在月光底下。
像瘋子一樣。
跳舞。
還放著我媽媽最喜歡的歌:
「如果有時間
你會來看一看我吧
看大雪如何衰老的
我的眼睛如何融化
如果你看見我的話
請轉過身去再驚訝
塵封入海吧
我從沒有見過極光出現的村落
也沒有見過有人在深夜放煙火
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殺人又放火
你什麼都沒有說野風驚擾我……」
——《漠河舞廳》
如練的月色下。
朦朧中,我好像看到,年輕時候的媽媽。
穿著紅裙,幸福依偎在爸爸懷里。
她臉上的笑,是我這輩子,都沒見到過的。
最旖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