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我便小心翼翼地告訴祖父,可能太子曾夸過我。他聽我講完前因后果便笑得咳嗽起來,說我傻:「你被選為太子妃,哪是因為太子看中了你,分明是皇上不想讓太子外戚倚仗,我們呂家這尷尬的地位正合適。算了,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伏在他床頭不說話。太子能倚仗的外戚無非妻族和母族,現在我成了太子妃,妻族顯然只會拖后腿。
至于他的母族周氏,我也聽祖父提過:「燕郡周氏和咱們江左呂氏一樣,從前前朝就開始顯赫了。他們家掌兵權,北御外敵匈奴,南守黃河天險。后來他家的女兒嫁給了皇上,就是章敏皇后,周老國公和周小公爺都帶兵為皇上打天下。他們是想讓周氏能和前朝的呂氏一樣。」
可周氏在我印象中也聲名不顯,相當低調,我將疑惑告訴了祖父,他只是嘆息:「但皇上不是蕭太祖。先是周老國公死在戰場,再是周小公爺死在邊疆,最后章敏皇后也薨逝了,周家沒了主心骨,皇上借此收回他家的兵權。現在襲爵的那位只是周老國公一位庶出的侄子,沒什麼才干,能保全周家全靠皇上對章敏皇后的舊情。」
這樣的母家,也的確不能給太子什麼助力。
我緊緊靠著祖父,先是覺得太子可憐,又覺得這天潢貴胄,卻父不父子不子,著實可悲。
二
太子和我的婚事拖了兩年,三公主都嫁人了,大皇子都有孩子了,他還是遲遲不和我完婚。
也不是沒有言官上書勸諫,但皇上沉迷修道,政事全由太子處理,他不愿意,言官說破嘴皮子也沒用。
我等的很焦灼,回門的六姐酸溜溜說我迫不及待,我非常嚴肅地向她解釋,這就像你被宣判了死刑,卻又不告訴你什麼時候行刑,于是每天都像活著的最后一天。
結果二姐臉色更不好了,一甩袖子走了,留我在原地懵逼。
但是不得不說,我還是有幾分烏鴉嘴潛質的,我沒等來「死刑」,表哥卻真等來死刑。
他因與前朝舊臣密謀復國被投入天牢,擇日問斬。
自從他尚了大公主,在祖父的約束下我們再沒和他來往過,所以這事不曾牽連到呂家。二哥重情,忍不住多嘴幾句,被祖父狠狠剜了一眼:「你姓什麼!他姓什麼!」
病懨懨的父親竟頭一回跟祖父吵嘴:「大哥戰死是您不管,大姐殉國時您也不曾管,他們可是姓呂的!如今大姐唯一骨血,您也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嗎?」
自我記事起父親的身子便一直不好,大夫說他是心思郁結。他膝下僅有我和二哥兩個,全被祖父抱去撫養,我們只有請安時才能見他。他要麼躺在床上,要麼靠在軟榻上,屋子里總有股散不去的藥味,但他也總那麼溫柔地對我笑。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動怒,還是忤逆祖父。我和二哥嚇傻了,靠在門墻上不敢出聲。祖父沉默地轉過身,好久才說一句:「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命里無時到底無。」
我卻看到一滴渾濁的淚從祖父眼角滑下,也不知為何而流淚。
思來想去,我向周貴妃遞了拜帖。她是個極聰慧的人,派了一頂軟轎來接我,跟祖父說是她想同我說話。
到了宮里,她不過同我寒暄幾句,而后便走開換了太子。
這是定親后我第一次見他,他身量高大隨了皇上,相貌也是隨了皇上,眉眼間似有北山南水,開闔便是山河風光,對我笑得客氣卻溫和。
我求他通融讓我見表哥一面,他應允了,派了位近侍跟著我。
表哥被關在天牢深處,身著囚服頭發散亂,可他盤腿而作面容卻十分平靜,甚至有種怡然自得的感覺。
他見到我先是驚訝,看了眼我身后跟著的人便也什麼都明白了,只是笑道:「你這樣自作主張,外祖父他老人家會生氣。」
我也勉強對他笑,告訴他家里人都很掛念他,他卻打斷了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就當沒有,不必再提。」
末了,他又欲言又止地問我:「你可知……大公主如何?」
他同大公主的夫妻關系并不融洽,他們成婚后我聽到最多的就是他又捧哪家花魁,所以我很意外他這樣問,但還是如實答了。大公主已被接回宮中,卻因他的事一直病著,日日流淚。
他露出一個似痛苦又似解脫的笑,發出聲很輕的喟嘆。我還是忍不住,問他為什麼不喜歡大公主卻要娶她,娶了她為何要負她,又為何如飛蛾撲火般參與到復辟之事中來。
他只回了我兩句話。第一句是:「這世界上很多事,你看到的和真實的是完全相反的。」
第二句卻是笑著說的,真正解脫的語氣:「這也不是沒辦法嗎?我有這個姓,擔著這個身份,很多事都是不得不做,我想不想到無關緊要了。
仔細算算,從出生到現在,也只有死這一樁事是我自己能做主的。」
皇上到底給表哥留了幾分體面,賜下一杯毒酒保住了他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