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忽然落下兩行淚:「你生寧兒的時候我來遲了,我多想對你道歉,可你不看我啊素素,你看都不看我,只對你父親說女兒盡孝了。當初我中箭以為自己要死了,我想告訴你我對你從來都是真心的,可你卻說讓我放心,如有意外你自會安排好一切。你那時候是不是巴不得我死,是不是?」
「你從來都不肯信我,從不信我!」
當初他和姐姐入舊都為質,他一個人逃了出來,將剛懷孕的姐姐丟在虎穴。
姐姐所在的城池被敵軍圍困時他不曾來救,姐姐不得已披甲上陣,在城墻上臨盆生下楊寧,他這時候才帶著陳妃姍姍來遲。
姐姐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遲一步,他卻問姐姐為何不信他。
如今他字字泣血,句句出自肺腑,說自己是真心的。
可他當初剪除周家、逼迫姐姐的時候,也不曾有半分假意。
遲來的真心有什麼用呢?
「周素已經死了。」我掀開紗幔走到他面前,「你好好看看我是誰?」
他茫然地看向我。
「她死了,是你親手逼死她的。」
他踉蹌地后退幾步,忽然吐出一口血來。
皇上被神仙湯掏空的身子徹底垮了,我派人監視各宮嬪妃,將他身邊的人換成自己的心腹。并擬了召楊晟回京監國的圣旨要求他蓋章。
他身子不能動彈,腦子卻清醒了很多,倒也不生氣,笑著看我:「你們周家女兒都這樣好手段?」
「陛下說的若是我,您也清楚我不是周家的女兒。」我將玉璽塞進他手里,按著他的手腕蓋下去,「如果說的是姐姐,她再好的手段也不是敗給了您?」
他還是笑,笑著笑著就嘆息:「你真的覺得她敗給了我,是我殺了她?」他就這麼流下一滴淚,眼中水霧席卷,是積攢十五年的隱秘與愧疚。
「我給她皇后之位,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她自己不要,她不要啊。」
「你以為是我容不下周家,以為你姐姐想爭的只是家族利益?你看低了我,也小看了她。她有鴻鵠之志,想要的是皇權,想坐的是皇位!」
「你以為我厭惡晟兒?他是儲君,過度的保護只會害了他。至于你姐姐,我把她當妻子,她卻視我為對手。我本想就算不能琴瑟和鳴,相守著過一生也未嘗不可,可她是真的狠心。最后一次見我,她說落子無悔、愿賭服輸,她這樣的人啊……」
狠嗎?哪里比得過他。我平靜地看著他:「你恨她?」
他不曾否認:「可我也愛她。」
愛是真,可恨與忌憚也是真。
姐姐呢,姐姐不愛他嗎?
他們剛成婚時我學著奶娘打趣姐姐,姐姐不說話,低頭露出耳后一抹紅痕,握著我的手寫: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姐姐愛他嗎?
后來姐姐寫給我的家書寫著: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故人心易變。
他們這一生,相濡以沫是真,同床異夢是真。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皇上棋高一著,姐姐愿賭服輸。
我派人將圣旨送出,回首看到銅鏡中的自己,鬢角竟已有華發。
姐姐去世那年我剛及笄,和堂兄纏斗了五年他才準許我入宮,如今是在深宮里的第九個年頭。
這一生這麼短,可在深宮中的歲月又是這麼長。
十二
我算著日子等楊晟回京,每天都去御書房給皇上喂藥。
將藥碗放下后,我在他床頭枯坐半日,接近晚飯的時刻,水月跌跌撞撞地跑進來,驚慌道:「娘娘不好了,皇宮被人給圍住了。」
皇上臥病不起,太子北上監軍,蠢蠢欲動的皇子很多,我并不意外,有條不紊地吩咐下去:「哪位皇子?先扣住他生母。」
水月卻搖頭,幾乎要哭出來:「是大公主啊娘娘——」
我手中的碗「咣」的一聲落在地上,躺在床上的皇上卻睜開了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樣子,笑的時候又咳出一口血。
「居然是她,哈哈哈哈哈原來是她。」
「怎麼?父皇很失望?」一位宮裝麗人緩緩地踱步而來,身后跟著披甲執刀的軍隊,神色卻溫柔端莊。「父皇其實不必自責把我嫁給蕭靖,不嫁給他,我又怎能拿到他暗中積攢的糧草兵馬呢?」
皇上端詳她良久,卻是笑了:「果然是朕和周素的女兒啊!」
楊寧開始逼迫皇上寫傳位詔書。我只覺得很懵,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直到楊寧叫我,我才意識到我已被她押回自己宮中。
我問:「晟兒呢?」
她笑起來的時候依舊像個溫柔的少女,可說出的話那麼凌厲:「那要多謝小姨,如果不是晟兒因小姨被派去監軍,我怎會如此順利呢?」
我愣愣地盯著她看,這才發覺原來她長得也很像皇上,我原來根本不曾了解真正的她,卻仍要開口勸:「你母后在天之靈看到你們姐弟相殘……」
「不,」她打斷我,「看到我坐上皇位,母后會很開心。因為就是她告訴我,想要什麼就去爭,沒有什麼是我不配得到的。」
「而且我不會害晟兒。
他主動放棄爭位,只為換我不殺你。我有生之年只要他沒有異心,他就永遠是我的好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