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疼地抱住他:「晟兒你別怕,你母后雖然不在了,但小姨會保護你。」
這場病纏綿了很久,半月后我才能勉強起身。有丫鬟稟報:「大公主的駙馬謀反了!」
據說楊晟為大公主打抱不平,派人跟蹤蕭靖,才發現他日日去青樓根本不是為了美人,而是借此為掩護聯絡前朝舊臣,意圖復國。楊晟順藤摸瓜一網打盡,將以蕭靖為首的叛黨全部扔進了天牢。
皇上已經下旨了,要對蕭靖處凌遲之刑。
能超水平地將皇上的口諭執行得有理有據天衣無縫,楊晟果然沒辜負我的期望。
我打開堂兄十萬加急送來的信,洋洋灑灑地三大頁,全是在問候楊寧的身體。
他之前對楊寧的婚事很不滿,因為蕭靖對楊晟毫無裨益。所以這封信的中心思想就是,讓我務必把還沒和離的楊寧打包賣個好價錢。
于是我又拖著病軀去看楊寧。她被接回宮中了,像盞褪色的美人燈,沉默而枯萎。
離開時剛巧碰上楊晟。北風呼嘯,雪粒子直直地往臉上砸,吹得我忍不住咳嗽。楊晟皺著眉將自己的大氅披到我身上:「你不好好養病,巴巴地來看皇姐,是因為堂舅的信?」
我錯愕地看著他,他的眼神沉沉看不出情緒:「今年第二十六封了吧,看來宮中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堂舅啊。周氏軍功立家,不知道外祖父和舅舅在天有靈,看到堂舅全副心血用在了后宮的一畝三分地上,不知做何感想。」
我又咳了一聲,大氅滑落在地上,他似乎失去了耐心,撿起直接丟給了我,不待我反應轉身就走。
我看著他的背影,想到多年前我說要助他登上皇位的那晚,他在讀《淮陰侯列傳》,里面有句話。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終究姓楊,不姓周。
我不應該難過,因為他說過他不會信我,也警告過我不要信他。可是為什麼我眼角會有一滴淚?
大概因為風太大吧。
我是不難過的。
應該是的吧。
九
我的病一直拖到開春才見好。
而在此時,純妃居然懷孕了。
我磨刀霍霍,打算把太醫院那群不中用的庸醫給處置了,卻沒想到皇上先把我叫到了純妃宮中。
皇上坐在高臺上問我話:「有人檢舉你和東宮侍衛私相授受,可有此事?」
他已不再年輕,一身皮肉被神仙湯泡得灰敗枯瘦,可雙目依舊清明銳利。他是平定天下的開國君主,被我當貓捏在掌心玩弄三年,并不代表他失去了虎牙利爪。
他不動聲色、漫不經心;而我跪在地上,入宮以來第一次方寸大亂。背后全是冷汗,風一吹便透骨涼。
純妃拍了拍手,侍衛應聲拖著一個人走進來。不,那根本不能稱之為人,更像一團模糊的血肉,是不成人樣的王侍衛。
我曾在戰場上見過尸山血海,可這一刻還是因心髓劇痛而閉眼,實在是不忍看。
他卻在血色中費力地睜眼,聲音斷斷續續:「陛下……微臣……和娘娘……清清……清清白白。」
皇上意態平和地低頭飲茶,純妃終于坐不住了,指著我的鼻子道:「陛下,臣妾親眼所見,貴妃與男子深夜在東宮附近姿態親昵。如果不是他,那奸夫又是誰呢?」
「是孤。
」
她話音剛落,皇上還沒來得及反應,殿外便有一道鏗金霏玉的聲音傳來。楊晟踏著夕陽走了進來,將我扶起后從容不迫地續上方才的話。
「純妃娘娘口中的奸夫,是孤。」
皇上似笑非笑的目光陡然變得冰冷起來,楊晟含笑與他對視:「怎麼,小姨替您和母后照顧孤,父皇覺得這是錯?」
這場鬧劇最終以我被收回鳳印、楊晟被派到邊關監軍結束。
至于奄奄一息的王侍衛,人群散盡后我想扶起他,他卻輕輕地搖頭:「微……微臣渾身污穢……別臟……別臟了娘娘的手。」
我無力地跌坐在地上,眼淚終于流了下來。王侍衛聲音像是從嗓子中擠出來的,他在求我給他一個痛快。
我只是搖頭,他便道:「微臣原本只是一個乞兒……是皇后娘娘救了微臣,命是娘娘給的……微臣如今也算是還給了她。」
「但是娘娘臥病……陛下將她身邊的人全換成了自己的……心腹,他說娘娘病重……不能見人,我……我曾偷偷地進去看過……娘娘根本不在宮中。」
他的眼里有淚花,像是回光返照,咬著牙道:「陛下說娘娘得病的那一刻,娘娘就已經不在了……是他害死了娘娘,您一定要為娘娘報仇。」
他像是怕我沒聽清,又重復了一遍。
「一定要為娘娘報仇!」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忽然撞上旁邊的香爐,最后兩個音節被撞碎在空氣里。
「報——仇——」
我愣愣地看著他死不瞑目的臉,卻被一道光刺痛的雙眼,尋源望去,楊晟身長玉立地站在門口,殘陽被他玄袍上的金繡線折成刀兵狀,劈在我和王侍衛之間。
他已靜靜地看了我許久。
十
王侍衛頭七那天晚上,我去了荒宮祭拜。一張紙錢吹走,我怕節外生枝連忙去追,卻落在了在宮門前的楊晟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