攙著碎石沙子,冰冷且硌腳,撲打上岸的海水親吻我的腳背,從我腳心里蔓延出來的血,跟著帶著寒涼的海水退回到無邊的黑暗里,仿佛在提醒我真正的歸宿所在。
其實不用提醒,我也早就知道我的歸宿在哪里。
我望向遙遠的天邊,不久以后,至暗之處會迎來破曉,新的朝陽會把世界一切籠進溫暖和明朗里,但不包括我。
因為我已在黎明前離去。
……
……
“……就讓我來代替你承先啟后,刻骨銘心像一本情愛小說,越血流越手酸,心越空肉越痛。千刀萬剮的感情才生動,不要還給我不要還給我……”
一陣突兀的門鈴聲混進了正在播放的歌曲之中,顯得尤為刺耳。
門邊顯示屏里的是一個女人,她頭戴鴨舌帽,帽檐把她的上半張擋住,口罩又把她的下半張臉擋住,穿著一身運動服,領口拉到下巴的位置。全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就差沒把“來者不善”幾個字印在胸口了。
怎麼,警局的咖啡不好喝,要來我這蹭?
“你好,我是新搬過來住戶,過來打一下招呼。”她舉起手中一袋水果在攝像頭前晃了晃,語氣親切得讓我不忍開門。
但對方親自白給,我怎好意思不收呢?
“原來是新鄰居呀,請進。”我開門放了她進來,隨手挑了顧望酒柜里的一瓶酒打開,“禮尚往來,我請新鄰居喝酒吧,Romanee-Conti喜歡嗎?”
只見她把手中水果隨手一扔,在果子散落地板的聲音中,她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張憔悴得快要枯萎的臉,雙眼在帽檐的遮擋下蒙上暗沉的陰影:“要說禮尚往來的話,溫律師在訂婚宴上送了我那樣的‘大禮’,我也該回禮才是。
”
說著,她掏出一把水果刀:“送你下地獄怎麼樣?”
“……一塊肉像一個贈品,從來都不假思索。你銳利,我就腥風血雨洋洋灑灑當個寫手……”
端放在吧臺上的酒杯映出猙獰的身影,她的笑容在平靜的、血紅的液體中一點一點地肆虐、癲狂。
“趙小姐!趙小姐這是要做什麼??!”我像只驚慌失措的小羊羔,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你知道嗎,”她森然笑道,“我高中時第一次見你就想殺你了……”
第一次見趙夢兒的時候,我沒認出她來,但看到她整容前的照片時,我就有印象了。我與趙夢兒曾經做過短暫的校友,只是那時她并不叫趙夢兒這個名字。
她叫趙蕓蕓,學校里除了一小部分人,上至師長,下至學生,都曾霸凌過她。長相、成績、性格……這些都可以成為霸凌的借口,但歸根到底,人們只是想為自己的黑暗找到一個宣泄口罷了,她就像個落在地上的枯葉,路過的人都忍不住踩上一腳,聽一聽那破碎的悲鳴。
只有王靖風伸手去把枯葉撿了起來。
沒多久后,趙蕓蕓轉學了,她就像被秋風吹走的枯葉,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現在看來,她那時也許并沒有消失,而變成了某人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躲在不為人知的暗處。
“那些圍繞在王哥哥身邊的‘蒼蠅’都被我解決掉了,只有你,只有你……”她咬牙切齒地看著我,“為什麼偏偏輪到你的時候,王哥哥就察覺了!”
難怪王靖風高中的時候,身邊的女性朋友總是疏遠他。我猜,王靖風能瞞過趙息,成功地潛伏在其身邊,趙夢兒估計居功至偉。
“為什麼王哥哥的目光永遠在你身上!”她猛地朝我撲來。
我被“砰”地一下撞倒在音響上,音量調節檔被我滑到了最大,歌聲瞬間淹沒了整間屋子。
“那時候要不是王哥哥和那個姓顧的狗東西保護你,你早就死了!” 她用冰冷的刀刃緊緊地貼著我的臉,“我要劃爛你這張臭臉,我要王哥哥再也不看你……”
呵。
“你弄錯了。”我抓住她的手腕,“他們不是在保護我。”
“……讓我為你寫一本恐怖小說,誰可疑,誰可憐,誰無辜,誰茍活,已經看到最后結果……”
清脆的骨折聲蕩開序曲,凄厲的慘叫聲融進激昂的高潮里,將皮肉綻開,將完好破碎,血與酒的狂歡纏綿,在寒涼的大理石地板上成為扭曲的五線譜,承載著極端病態的音符。
“是在保護你啊……”
我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唯有歌聲依舊。
“……手心肉的牽連早已沒有用了,眼看失去靈魂的空殼……”
昏黃暗淡的屋子里充斥著血腥味和酒味茍合的惡臭,面無全非的各種物件被無意擺設成滿地狼藉,脫水的金魚在地上掙扎了一會兒,也像它身邊趴著的人那樣,徹底地安靜了,破裂的魚缸上殘存著幾塊大玻璃,映照出這個靜默空間里唯一的野獸。
我坐在沙發上品味著酒柜里的最后一支酒,不知道過了多久,門那邊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緊接著是“吱嘎——”的推門聲。
“歡迎回家,顧醫生。”
“我……特……麼……”顧望環視屋內一圈,看到死魚一般趴在地上的趙夢兒時他微微蹙眉,最后他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恨恨地說:“溫靜君,你給我解釋一下……”
“……為什麼我的酒柜空了!”他指著酒柜朝我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