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著身旁人均勻的呼吸,而后手慢慢地摸過他的枕邊。
隨后坐在他身上,將他放在枕邊的那把槍的槍管抵住他的額頭。
扣動扳機。
……沒有動靜。
「沒有子彈。」
「你不會感受不出來吧?」
黑暗里,男人睜眼,直直地盯著我。
他手指,摩挲過槍管口。
……我緩緩放下了自己的手。
作為一名一線緝毒警,槍里有沒有子彈,掂量一下就該知道。
可我不知道。
我真的感受不出來了。
11我的行動,開始只被限制在那一方小院子里。
真厲害啊。
表面上每天出豆糕攤的大嬸事實上是制毒的好手。
而那個總在院外喝得寧酊大醉的大叔,靈巧地掌握了所有供貨點。
我總以為陳伯彥是孤身一人。
事實上不是,做臥底時,他到底對我留了個心眼。
大嬸和大叔好像有個小孩。
總是沉默寡言,一放學,就一個人在院子里玩籃球。
那天,我站在廊下看他把火腿腸分成幾分喂樓下餓得喵喵叫的貓。
注意到我在看他,他惡狠狠地瞪我。
「你看個屁!」
「……」
我背著手,風揚起我大衣的邊。
之后,我一有時間就會去院子里轉。
而陳伯彥那邊,雖然他總是對我很溫柔,乃至有點寵得過分。
但他這次學聰明了。
我軟硬兼施地套話都沒套到半點有用的消息。
打針的針眼上,開始出現小潰爛的痕跡。
明明緝毒警是最知道一輩子都別碰毒品的人,可臥底卻依舊是最容易沾染上它的警種。
我努力地讓自己每天都過得更加樂觀,但消極的情緒依舊如密密麻麻的絲線拉扯著我。
……
秋天的傍晚頭一次刮了那麼大的一場風。
我只是提起過小時候曾在大院里蕩過秋千,陳伯彥就叫人特地給我造了一個。
天邊的遠光捱進黃昏的殘陽,我坐在上面數著自己的倒影。
大多時候,我都是這樣。
如若要保持清醒,就得讓自己一遍遍地思考些東西。
可曾經的我能無比快速地心算速算,現如今連十位數的乘除都要反應半天。
我的腳尖點在地上,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沒有回應。
直到我看見他急匆匆地走近院里。
見到我的一剎那,眉眼滿是焦急。
「你去哪了?」
我被他上前緊緊地抱住。
「房間,走廊里都沒有你的影子。」
「我以為你不見了。」
男人的身上有薄薄的煙草味。
混著秋日的寒涼。
「我好怕失去你。」
風衣的面料蹭在我的臉頰。
我不想耗費力氣去推開他。
于是任由他像是要把我揉進他身體里似的。
「不要走。」
「求你了,別走。」
「……」
是囈語,也像哀求。
我仰頭,盯著枝頭那片落葉晃晃悠悠地飄下。
夕陽的光早就沒了,我心底,也只剩一片黑暗了。
……
我被陳伯彥牽著手拉進房間。
陳伯彥將我抱在懷里時,有時我腦子里會出現混亂的景象。
被推進醫院里的侄子、被炸掉了雙腿的李研,曾經波濤洶涌的大海,還有走的時候不那麼體面的老爸。
他們都站在我面前,有人在指責我,也有人在安慰我。
我老爸推了我一把,我踉踉蹌蹌地邁著步子。
他說,姑娘,往前走。
別回頭。
……
這次,陳伯彥直接將一盒針劑推到了我面前。
他揉著我的頭。
「我要走一段時間,如果成功的話,我們就一起去國外。」
「到時候隱姓埋名,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好不好。
好個屁。
……
他走的那天,我倚在門框那,看他。
窗外暮色沉沉讓這人融于一片霞光,殘忍的夕陽割裂開他的身影。
我已經站不住了,將自己身體的重量付諸于墻板。
最后,看著他鉆進那輛黑色的車里。
目光,卻落在藏于墻邊的那兩桶塑料箱。
12我給陳伯彥打了通電話。
算算時間,他該起飛了。
電話里,我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陳伯彥,我真的好難受。」
「我身上好癢,我使不起力了。」
「你回來好不好,今天是我生日,你回來。」
「我一個人,我好怕……」
他幾乎一瞬間就緊了嗓子哄我,叫我別哭。
我聽到電話那邊有人喊他,他果然要上飛機了,但僅僅有猶豫了幾秒鐘,他就放軟了聲線安撫我。
說他馬上就回來,讓我乖,別哭。
……
我掛了電話,拎起放在門邊的汽油,往地上灌。
刺鼻的氣味幾近吞噬我的感官。
最后在他推開門的那一瞬間,我猛地上前抱住了他。
他愣了有一瞬。
而后,放輕了聲線。
「果然。」
他抬手,輕揉我的頭發。
好像沒看見我們站在滿地的汽油中央。
好像沒看見我手中的打火機一樣。
「乖乖,哪來的汽油?」
「住在隔壁那個樓道大嬸的兒子,我把他策反了。」
「放心,他已經跑了,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他會帶警察去你們藏毒的窩點的。」
「至于你,陳伯彥……」
「我好怕你會再次逃走,所以這次……」
「我帶你走。」
……
手中的打火機落下,我盯著那簇火苗。
微弱而燎原。
恰如陳伯彥對我的感情。
明知道我對他撒嬌肯定有詐。
明知道這次回來了有可能就走不掉了。
他還是因為我一哭就回來,他還是如此無望地希冀抓住我這份愛。
這個從小生活于一片黑暗的孩子,還不是敗在了那個他唯一所奢求的光上。
可惜,光也是假的。
就是最后一刻,火舌燎進我們的衣擺。
他依舊執著于那個問題,輕輕,輕輕地問我。
「你有沒有哪怕那麼一刻把我當作你的愛人,嗯?」
我撫上他的臉,笑了聲。
「陳伯彥,笨蛋。」
「我的愛人……」
「一直是這個國家。」
……
「這樣啊。」
到最后一刻,都要護著我不被火燒了似的。
他的咳嗽聲,響在我的耳側。
「壞女人。」
「可我是自始至終都愛著你。」
……
終于,那抹火焰吞噬了我們。
走之前,好像遇見了站在不遠處看著我的爸爸。
老爸。
果然。
活著拿一等功,真的好難啊。
13在長明市特大緝毒案件中。
繳獲毒品近 500 公斤,抓獲犯罪嫌疑人近百余名。
其中,十六名警員犧牲,追加一等功。
有一名緝毒戰士深入毒窩,與販毒分子周旋,破獲大量情報,同時為牽制住販毒集團首領,壯烈犧牲。
追加榮譽勛章。
……
李研給江若琳收拾遺物時,翻到了她柜子里擺的機票。
十一月二十八日,飛往三亞的航班。
在陳伯彥被捕后的那一天訂的。
小姑娘總是嘟囔著年假年假。
這下好了。
真的能放假了。
長長久久地,放假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