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談話談到這個地步,早就超過了上司與下屬的界線。
我抓緊方向盤的手不自在地緊了緊。
「顧祁,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上司,最優秀的人。你告訴我,你聽到這句夸贊,現在是什麼感受,難道這句話會令你從此失去動力,讓你失去才能,讓你失去所有?」
他默不作聲,他側著身子看我,眼神很復雜。
「你告訴我,你對我的真實想法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如果夸贊有毒,我『傷害』了你,你也應該反過來『傷害』我了。」
顧祁澀然開口:「安靜靜,你很優秀,我很遺憾,我沒有更多的東西可以教給你了。」
我將他的手掌輕輕放在自己的臉頰側邊。
上司身量高,明明強健而有力,可是手腕被我虛虛攏住,便不敢掙脫。
他摸著我臉的手指,在輕微發抖。
但也有可能,是我的手在發抖。
「顧祁,這個項目快要成功了,張總失敗了。
「我是你手把手教出來的惡狼,你夸我,不就代表著你也很優秀嗎?
「你很好,顧祁,真的很好。」
上司凝視著我。
「安靜靜,我不是別人,不需要你的憐憫。你總有一天,會后悔的。」
「我沒有憐憫你。」
他的神色終于變了,那只虛虛攏住的手最后順著我的力道,摸到了我的臉。
「不許后悔。」
***
再后來,顧祁開始慢慢改變。
在進行掃尾工作時,我和上司兩個像是調了個個兒,他單手抱著文件,跟在我的身后,以前走路如風的兩條大長腿,只能委委屈屈,一步一挪,緩慢得像是閑庭信步。
上司在我背后嘆了一口氣,我以為又要聽到許久不見的「shit」了——自從那次對話后,他便很少陰陽怪氣我了。
可是,他嘆完氣,卻彎下腰,側臉沖著我的耳朵低語:「安總,可不可以快一點啊。」
他聲音放輕時,簡直和他直播時的語氣一模一樣。
我驚得一停,上司兩條腿橫七豎八,險些撞向我。
他挑眉:「怎麼?安總要調教下屬了?我對您這麼尊敬,輕罰啊。」
他的語調更加慢了。
這一次,我確定無疑,上司是知道我聯想到了什麼,開始故意演我了。
我怎麼以前不知道,看起來就像是禁欲了快三十年的上司,骨子里卻裝著這麼多奇奇怪怪的話。
我推斷他這種做法可能是憋得慌。
出院后,上司就沒有再做擦邊直播了,他沒有像李烏狼那樣,毫無預兆地退圈,而是一點點,一點點地減少時長,直播內容也是正經的純聊天。慢慢地,他淡出了直播界,這種隱退不惹人注意,沒有招致任何議論。
他像是滿身才學毫無用武之地一樣,人前不茍言笑,襯衫扣到最頂,人后卻開始拿我開涮,每日拿著自己的腹肌照,來兌換今日夸夸。
學金融的,都會利益最大化。
他不肯被我輕易打發,硬生生用邏輯嚴密的話術說服我,讓我寫觀照感。
我決心虎口奪食,作為交換,也讓他寫夸夸。
我倆夸來夸去,日子就這樣慢慢過去了。
李烏狼做完公司顧問后,反而憑借一張路人拍的狼尾西裝照,再次翻紅,直播界天天出超下限的丑聞,以至于,他因為偽造學歷而退出直播間,反而成為了教科書級別的處理方式。
他的粉絲還等著他。
我也在偶然坐地鐵的時候,在疾馳的列車上認出過元一。
他個子高,很惹人注目,正和同齡人嘻嘻哈哈地打來鬧去。
他沒看到我,我也沒有上前打招呼。
無憂無慮,正是他這個年齡該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而我和上司,兩個老油條相處久了,卻開始互損,我們互相惡心對方,夸上了癮,再后來,不知道怎的,連舌頭都開始打架。
我和顧祁第一次接吻時,堪稱事故現場,牙齒磕磕碰碰,宛如兩個菜雞互啄。
這其實不怪我,怪顧祁,他總是不配合,隔一會就說一句:「不對,這和我看的書上寫的不一樣,安靜靜,你不要動了,我要先研究一下。」
我脾氣好,便眼睜睜地看他掏出手機的 TXT 文檔,題目叫做「相關知識大全。」
他看了幾行,便來依葫蘆畫瓢,小心翼翼地親了親我的耳廓,我癢得一縮,想了想,還是大聲拍手:「真棒啊,你真棒。」
顧祁的嘴角一揚,眉頭又一皺,嘴角又一揚:「安靜靜,你又流氓。」
我趕緊攬回耳朵尖尖冒紅光的他。
我,安靜靜,卷王之王,萬事皆可卷。
我拍拍顧祁的肩膀,示意他蹲下,我踮起腳,咬了咬他的唇,將那個吻壓至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