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是好人,他拖著病體來給我打抱不平。
我不能害他。
職位的一起一落,便能讓他成為整個業界的談資。
他沒必要受這個罪。
上司剛從查房醫生懷里奪來康乃馨,聽到我這話,臉卻更臭了。
「安靜靜,我在養病,我希望你能夠不要再說這些惹人發笑的話了。」他冷笑一聲,卻難得說了一長串的話——「你以為你不要這個項目,這事就完了?這次他要動了你的項目,下次就敢直接擼了你的職,讓我顧祁成個光桿司令。你是我的人,我護不了你,豈不是任由這巴掌響亮亮地往我臉上打?」
他頓了頓,見我像是個用棍子戳都不叫的悶石頭樣子,忍不住又說道:「安靜靜,抬起頭,看著我。」
四目相對時,那雙黑眸沒有任何鄙夷或挑剔,沒有任何不耐煩,他的眼珠像是微溫的墨玉。
他說:「你怕什麼?你害怕出錯嗎?你害怕挑戰嗎?安靜靜,我們所在的行業里,所有人都是惡狼,賺的錢越多,賺得越容易,道德感就會越低。張總貶低你,不是因為你真的差,是因為他要從你身上撕一塊肉吃,哪怕你不是女人,哪怕你不是剛工作兩年的員工,他總是有法子在你身上找錯處,所以不要因為他的話,而去抱怨自己的條件,從而自卑。
「這個圈子太擠,才會生出那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任用標準。但是,安靜靜,你要記的,投行從來都不該用性別判斷一個人能力的高低。」
他語調堅定而冷靜,當醫生為他除繃帶時,上司向我揮揮手。
「去做惡狼吧,誰想叼你的肉,便讓他被咬得更加痛。
別再來看我了,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25.
當我重新回到公司時,上司的物品已經被人搬到了我的工位上,而我被不知情況的同事簇擁著進了上司的辦公室。
他們以為我攀龍附鳳,一朝雞犬升天。
只有我才知道,我如同油煎。
上司說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知道那是什麼。
我開始瘋狂地加班,熬夜,一遍遍校正,一遍遍和客戶對接,我的進度卻越來越慢——有人在暗中給我設障礙。
但是,我一點也不害怕。
我,安靜靜,是個投行女,沒有背景,卷王中的卷王。
我最擅長的,就是和時間賽跑。
我在公司睡了三天,第三天,李烏狼黑著臉找上門來,他從成堆的文件里把我挖了出來。
「你到底在做什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我迷惘地看著他,他將打開自拍模式的手機照在我的面前,屏幕里,是一個頭發亂蓬蓬的、雙眼發紅的人類。
之所以用「人類」二字,是因為這已經是唯一能夠確定的性質了。
我撐起身子,從沙發縫隙里掏出手機,檢查郵件。
李烏狼皺著眉看著我,等他再次出聲時,我才意識到,他已經靜靜看了我足足一個小時了。
「安靜靜,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
我搖搖頭,我其實精神很亢奮,非常亢奮。
李烏狼道:「沒必要這麼狠地去賺錢。」
「我不僅僅是為了錢,我一定要完成這個項目。」我認認真真告訴他,我其實還想說很多,說我的經歷,說我上司的托付,但是我張了張嘴,一時間,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李烏狼的眉頭擰得更緊,他隨手拿起一份文件,翻了翻,又抿著嘴放下。
「這個項目結束,你能拿多少錢?」
我比了個手指。
李烏狼臉上露出糾結的神態,我等了一會,見他不說話,便繼續工作,他低低叱罵了一聲,更像是在氣自己,然后將一張銀行卡掏出來遞給我。
「別干了,我把錢給你,你現在立刻回家去休息。」
我遲鈍的腦子,像是生銹的齒輪,手機械地接過卡。
李烏狼看著我木著臉,還以為我在猶豫:「別覺得欠我,這里面包含了你之前給我打賞的錢,還有上次……上次 PK 花的錢,其余的都算作你投資李烏狼掙的錢,安靜靜,別干了,再這麼下去,你會生病的。」
我這個時候才緩慢地反應過來。
我盯著李烏狼:「李烏狼,你明明有錢。」
他遞給我卡的那一瞬間,整個人的神情就已然破罐子破摔了。
李烏狼自嘲般笑了:「對,我明明有錢。」
他捂住嘴,狼尾搭在后脖頸上,他手指很用力地捏住自己的鼻梁骨,捏了兩下后,這幾日的平和坦然全都沒了,眼神睇著我,什麼都沒有變,他依舊是那只野狼。
可是,他看著我的眼神卻是出人意料地柔軟。
他沒有解釋為什麼明明還有那麼多存款,卻仍然和我擠在一間出租屋中,他只是用手臂箍住我,下巴收緊,語氣堪稱央求。
「和我回去吧……求你了。」
我閉了閉眼:「李烏狼,抱歉,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安靜靜,你這麼看重這個工作,到底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你那個上司?」
他苦笑著看我,不像是質問,更像是一聲嘆息。
這個問題,我久久沒有回答。
李烏狼沒有追問,他站了站,走前驀地回頭:「我并不討厭你,安靜靜。
這是我這輩子最后悔說過的話,我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