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總哪里是費精力針對我這個小兵。
他是在趁機敲打上司。
上司升得快,可是公司職位就像金字塔,升得越高,位子越少,一個蘿卜一個坑,上司要升職,他的上司就該外調挪坑了。
這個項目本就是上司自己接來的活,明明就是他自己的功勞,哪里談得上給公司帶來什麼損失?
張總是想下上司的面子,才不讓我接這個案子的。
恰好上司在這個節骨眼出了車禍,張總約莫他躺在病床上起不來,這才越過他,直接擼了我的職,打算趁他不在,把這個項目搶過去。
我一瞬間,全都想明白了。
上司聲音很平穩,他的手骨節發白,顫抖地抓緊拐杖,背部用力挺直,像是一座穩穩坐鎮的守護神。
「這個項目,她能做好,我可以用我的人品擔保。
「如果安靜靜搞砸了,她賠多少,我顧祁雙倍照還公司,絕不會讓公司蒙受一點損失。
「張總,我賭她能贏。」
他的語氣很淡,像是在闡述一個事實,沒有任何高昂的語調,清清淡淡,卻不容人反駁。
我忍不住看向他,上司的眼珠全是血絲,他正用力咬緊牙關,忍耐著痛楚,咬肌微鼓,脖子上青筋暴露,可是卻仍然不茍言笑,一動不動地扎在原地,身形都沒有晃動一下。
張總的臉一下就冷了。
上司之于我,是不顧病體救我于水火之中。
上司之于張總,便是不顧病體,也要存心給他找不痛快了。
并不是每個領導,都像上司一樣,會盡數將所有經驗教授給自己的下屬。
大部分領導對那些有能力的下屬忌憚、鄙夷、打壓、冷落,只為了穩坐山頭。
張總屬于后者。
上司頂撞了他。
他便找他的不痛快。
項目是上司得來的,他不能明搶。
可他仍然是我和上司的領導。
他冷冷道:「小顧覺得小安能力好,那不如這樣吧,小安,你以后頂了小顧的位子,你倆換個位子,這以后小顧也不用再愁下屬得不到重用了。」
這招,簡直是殺人誅心!
他把我當成刀子,要朝上司捅。
我定定站著不動,呼吸粗重。
辦公室,火藥味十足。
我皺眉看向上司,沖他微微搖頭,示意他服個軟。
張總再不滿上司,也不會和項目過不去,這惡心人的做法,只不過是想煞煞上司的威風,讓他依著他的話,不讓我帶項目。
一招離間計。
上司應了,他沒損失,我也不過是再熬兩年就能自己做項目,也沒虧多少。
我知道上司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他曉得權衡利弊。
我暗示的眼神,幾乎讓張總都注意到了,上司才默不作聲地轉了轉眼珠,他側目看著我,靜靜地看著我。
眼神像是幾年前,在山上看著那個狼狽哭嚎的我一樣。
然后,閉了閉眼睛。
再然后,我的上司毫不猶豫地沖張總點頭:「好,就依您的意思辦。」
我蒙住了,腦子嗡了一聲,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他卻示意我跟上,大步流星地離開了辦公室。
門剛關上時,我聽到里面重重地一聲撞擊,一沓文件被憤怒的張總掃到了地上。
「人事!叫人事的人來!立刻辦流程!」他打電話的聲音大到如同打雷。
我卻壓根沒心思再想怎麼處理這件事,因為剛一出辦公室的門,我的上司便扶著我,勉強走了幾步,便顫抖著,無力地癱在地上,陣陣干嘔。
「顧祁!」慌亂中,我下意識地喚了他的名字。
我要抱他起來,摸到了滲出西裝的冷汗。
陰冷的。
像是針尖般,扎得我生痛。
我眼睛一下子就紅了,我慌亂到忘了叫其他同事,像是沒頭蒼蠅般只會緊緊抱住他。
聽見動靜的同事一邊打救護車,一邊攙我起來。
「靜靜,你冷靜點,別害怕。」
好多人沖我這麼說著,我點點頭,才發現耳邊那個一直呻吟著哽咽的聲音,竟然是我自己發出來的。
我第一次發現了一件事情。
上司對于我,是不一樣的存在。
24.
等上司終于被急救車擔回醫院后,我才知道,上司是執意強行出院的。
他昨天撞了車,人雖然沒有什麼外傷,但是卻磕到了腦子,有很嚴重的腦震蕩。
我壓根想象不到,他是頂著多麼劇烈的疼痛,趕回公司,還能冷靜地和領導周旋。
當我哭喪著臉,拿著康乃馨去探病時,病懨懨的上司卻身殘志堅,不忘初心,還掙扎著拔出輸氧管,要嘲諷我。
「安靜靜,你的審美真是像 shit 一樣。」
我脾氣本來就好,他還生著病,我脾氣就更柔軟了,我頗為耐心地問:「那你要什麼樣式的花嘛?」
他「呵」了一聲:「我對這種毫無價值,空有美艷的東西毫不感興趣。」
我便從善如流,順手把花遞給來查房的男醫生。
上司眼睛死死盯著男醫生,轉來轉去,明明惹他礙眼的花解決了,他臉卻臭得像粑粑。
我覺得他被撞了之后,可能腦子有點不太好使。
但是,我卻必須立刻和他談一件正事:「老板,我不想做那個項目了,你做吧,我打下手就行。
」
我是個沒背景的土狗,也做慣了卷王,這還是我頭一次回絕領導的工作要求,不是我沒志氣,而是因為做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