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脾氣大,一直記仇記到現在。
我脾氣好,剛想拿起手機,發條澄清的彈幕。
身后忽然響起衰鬼的聲音:
「做到哪兒了?」
我手一顫,屏幕一滑,機靈地滅屏。
我的惡鬼上司,一張俊臉,頂著暴殄天物般的晚娘表情,雙手撐在我的椅背上,探身看我的電腦屏幕。
他冷笑:「你還要做到幾點?明早八點嗎?我可不想讓你猝死在我新裝修好的辦公室里。」
他沖我招招手:「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家。」
我詫異地看著他,忽然,聽到耳機傳來的,一個羞澀緊張的聲音:
「歡迎……『六婚帶倆娃』……姐姐來到我的直播間。」
「今天是我第一天直播,抱歉姐姐,我有點緊張。
「姐姐……我直播間就你一個人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啊。」
啊。
我剛才好像意外從李烏狼的直播間切出來了。
趁上司去拿外套的間隙,我打開手機。
屏幕上,是一個頭挨得很近,雙眼皮,白白凈凈的少年。
他耳根有點紅,縮在逼仄的出租屋里,一部破手機,沒有打光,死亡視角,卻看上去還是很可愛。
我驀地想到了那個還沒出名的李烏狼。
鬼使神差般地,我點了關注,問了他一句:「怎麼稱呼?」
「元一。」
他說。
「但姐姐的話,叫我小一就可以了。」
我心臟一蹦,忽然找到了,我當初看直播時,那份最原始、純粹、單純的快樂。
4.
元一睜大眼睛,直到我回應他后,才放心地咧嘴一笑。
「我好擔心姐姐也走了,今天我的直播間進進出出,走了好幾個人……」
他沮喪地說著,掰著手指一個一個地給我數,
「許多姐姐都是剛進來就消失了,還有一個哥哥,我和他打招呼,他直接罵我娘。
」
元一垂著頭,像只灰頭土臉的小狗,他苦著臉,戳了戳我的頭像:「姐姐,救我一命,千萬別走!」
然后,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瞬間瞪圓,手指顫抖地在屏幕上滑了三下。
哦,
我差點忘了,點開頭像,能看到用戶關注。
而我是個純粹的、專一的人。
我關注了某站八百個男主播。
他是八百零一個。
當那雙又純又黑的眸子隔著屏幕,無言地看向我時,我忽然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罪惡感來。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替自己辯解幾句時,元一欽佩而尊敬地輕聲說:「姐姐,你是不是運營啊?」
誒?
「姐姐,可以教教我該怎麼做直播嗎?」
元一太單純了。
哪個運營會這麼奔放,叫「六婚帶倆娃」。
但是,他要我教他,我還真能看出些門道來,我可有個聰明的腦袋瓜,看了這麼久的直播,就算沒交往過男人,也見了這麼多形形色色的男主播。
我義正詞嚴地沖元一說:「首先,作為男主播,你要放得開。」
元一眨眨眼,乖巧點頭,像是聽課的好學生:「什麼叫放得開啊,比如?」
「比如……」我埋頭正要發彈幕。
「上來,快點。」低沉的男聲響起,戴著八萬一塊的手表的手探出來,骨節敲了三下車窗。
我的上司雙手已經摁在了保時捷的方向盤上,側頭,看見我十指如飛地打字,眉頭微皺。
他有點毛病,看什麼都看不慣。
以前,一個與我同好的同事邀請我一起去參加某明星的線下見面會,我倆在那興奮而小聲地喊:「蕪湖,去看男人咯!看男人!看男人!」
結果不巧,上司頂著冰山臉剛好路過,于是,我珍貴的周末計劃便莫名泡湯。
我早就習慣了。
我在心里沖他放了個大臭屁,然后打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上,我剛想要給上司說我的地址,他便默不作聲地開了導航。
我撓撓頭,不明白他怎麼知道我家的地址的。
但是我有兩個優點,心大和自知之明。
上司自己富,家里更富,拔根腿毛都能壓死我,他總犯不著悄悄搜到我的地址,去我那一貧如洗的出租屋里偷東西吧。
耳機里,元一小聲催:「姐姐,姐姐,我想聽,你快說。」
我探頭偷看了一眼上司,見他目視前方,一絲不茍地開車,還是不放心,便扭著身子,將自己擠到車窗邊,手機藏在懷里,遮遮掩掩地回復:「放得開就是指,不能害羞,要大大方方的。」
元一點點頭,猛地將自己胸膛挺起來,聲音洪亮:「這個我懂!」
我繼續道:「還要有一些個人的賣點,比如人設,或者才藝。」
元一若有所思。
我忽然想到了李烏狼,他沒有走尋常路,他的流量開始變大的直接原因,就是他花了十塊錢,去樓下剪了個頭,把眼睛露出來了而已。
我撓撓頭,仔仔細細端詳著元一這張臉。
他的眼睛很好看,純得像點漆。
如果不是這糟糕的攝像設備,他應該會更好看些。
「可是我感覺我什麼賣點都沒有……」元一煩惱地嘆了口氣。
「不會啊,你的眼睛,就很吸引人。」我誠實地說道。
他像是豎起耳朵的小狗,興沖沖地將頭湊過來:「真的嗎?讓我看看!」
他突然離攝像頭離得很近,我忽然呼吸一滯,職業主播很少會犯這種錯,他們會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遠遠隔著,有一種距離感。
因為離得太近,會讓觀者有一種錯覺,錯覺這不是一場直播,而是本身就可以不甚規矩的私人視頻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