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我纏著紗布的傷口,他腮幫微微鼓起,一言不發。
我媽坐在床上,二人的目光刻意而精細地錯開。
直到,驀地,祁叔叔狠狠一拳,砸在墻上。
「林愿受苦了,是我沒管好孩子。」
他深吸一口氣,叫我媽的名,
「文靜,你們有什麼需求盡管提,我都會盡力補償。學校那邊我也會處理,傷害她的人,一定都會付出代價。」
我媽依舊沉默。
都會嗎?不會吧,有一個人是例外。
「你上次說的,想給孩子轉學的事情,我回去就安排。」
我媽還是不理。
他只能尷尬地撓撓頭:「那……我先走了。有事電話聯系。」
人快到門口,我媽才起身。
「老祁。」她一口叫住他。
兩個人都低著頭,對方的臉好像毒辣的日光,刺眼、壓迫、令人暈眩。
「你知道的,方銘不該恨愿愿。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麼,都是我們大人的所作所為,愿愿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祁叔叔愣了愣,點頭應下:「嗯。」
他們熟悉且默契,近在咫尺,卻相隔溝壑。
我們兩家從前不是這樣,我與祁方銘識于微時,我們的母親是數十年無間的密友,兩個家庭一向和睦親密常來常往。
祁方銘的父親曾深愛著他的母親,愛得像沒有原則,沒有底線。
一切變故源于三年前,他媽媽從天臺縱身一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隨后,我父母也離異,我爸一走了之,除了每月準時準點的生活費之外,與我們母女再無聯系。
三年前發生了什麼?
沒有人告訴我,也沒有人告訴祁方銘。
如我媽所言,那是他們大人的事。
我們小小的世界裝乘不下,不該知道。
13
后來的幾天,祁方銘頻頻來醫院,在走廊躲著偷偷看我。
護士小姐姐告訴我的。
她說:「那個男孩好像很喜歡你。」
說這話時,她眉眼彎彎地笑,為自己目睹到的、自以為的純真又浪漫的少年心事。
「他小小年紀,就像個小老頭子一樣嘮叨,不停和我說你怕打針,要輕點,千萬別弄疼你。」
疼?
多荒唐呀,他怕我疼。
哈,我真想告訴齊怡她們一起笑笑,祁方銘怕我疼呢!
「姐姐,他不是小老頭子。」
我認真地告訴護士,「他是人渣。」
我決定見這個人渣一面。
走過去時,祁方銘正坐在椅子上,埋頭刷著網頁,焦躁地一頁頁往下滑,皺皺的鼻頭翕動著,緊張而亢奮。
我的鞋停在他面前,他急不可耐地抬起頭,驚喜又惶恐。
可顯然,他并沒有想好如何面對我,他一言不發。
「別搜了。」
我看著他屏幕上灼眼的「手指肌腱斷裂還能拉小提琴嗎」,發出輕蔑的一聲哂笑。
「不能了,不能拉。」
「不會……不會的。」
他沉浸在自己的預設答案中,手指不肯停止滑動,但凡看見「不一定」「有可能」的字眼,眼睛就倏然閃亮,點進去一行一行仔細讀著。
他不能承認,承認自己搞砸了,實質性的傷害發生,一切無法轉圜。
「真的不能了。」
「我再看看。」
「祁方銘,我說不能了!」我突然發狠,一把打掉他的手機。
靜謐的醫院走廊回蕩著玻璃面落地的破碎聲,和我失控的咆哮。
「不能了,不能拉了!已經毀了,你聽不懂嗎?」
我舉起顫著繃帶的手,伸到他面前,一字一頓。
「這只手,它拉不了小提琴了。沒有音樂學院,沒有金色大廳,沒有小提琴家,我的夢碎了,我曾經向往的追求的人生毀了,毀完了,毀成渣了……」
祁方銘雙眸一滯,好像有什麼,也隨之碎了。
他死死咬著下唇,咬得出了血,好像這樣,他就不會哭出來。
他麻木地自我安慰:「不會,沒有。」
「好,沒有,兇手說沒有就是沒有。」
我懶得糾纏,轉身要走。
祁方銘趕忙起身,攔在我面前:
「我不想的,愿愿,我從沒想過會這樣。我瘋了,是我瘋了,我被那張圖片折磨到失控,我才會這樣對你……」
「那天,我就在巷子外,我想如果他們太過分,我就立刻去制止,但晚了。愿愿,我不想毀你,我只是想……」
我不想聽。
抬手,一巴掌打上他的臉,無比清脆的一聲響,重到我掌心木木的疼。
「閉上你的嘴,帶著你那些自以為是的理由和隱情一起下地獄吧。」
他臉被我甩偏過去,我手又抬起落下。
掌印赫然。
「人渣。」
我啐他。
還要打,護士聞聲過來,拉開我:「你干什麼?這里是醫院!」
我喘著氣,胸膛起伏著,揮舞著胳膊卻碰不到他。
「對,愿愿,我是人渣,對不起。」
祁方銘抬頭看了我一眼,半屈膝跪下,舉起手,一巴掌一巴掌掄在自己臉上。
比我的力道狠十倍。
14
祁方銘持之以恒地來醫院,見到我媽時,他們都神色復雜。
我出院那天,祁方銘追著我講述他的「作為」。
他說他已經聯系好了一家國外的醫院,會請頂級的主任醫師為我治療,最快只要三年,我就能重新用小提琴演奏出最動人的旋律。
他還說他報了警,齊怡成年了,將會為自己的行為接受法律的審判。
他拿出手機,播放起一段視頻,里面是齊怡痛哭流涕,見到棺材才落淚的道歉。
而那天參與的其他霸凌者,也沒有一個可以逃掉,最輕的處分是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