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顧桓知的身上有股血腥味兒。
我每次一聞,胃里便翻江倒海的。
許是被我蹙眉的樣子傷到了,顧桓知僵了僵,慢慢松開。
我猛地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才緩過勁來,想同他解釋。
一回頭,卻發現顧桓知已經離開了。
這幾日睡覺時,總能回想起當時在趙府的日子。
我爹總說,黔南有位有名的大將軍,姓顧,驍勇善戰,愛民如子。
還說沒有他,我們江南便不會如此富庶豐饒。
再后來,我爹愁容滿面,說顧家一門,有一大半都戰死了。
若是將來我見到顧家人,一定要出手相助。
因此,便也有了顧桓知來府的日子。
細細想來,沒有顧將軍抵御外敵,趙府怕是早就不存在了吧。
有些事情,從頭到尾細細想,才能想得明白。
沒有誰欠誰,國難當頭,錯的是逆臣匪寇而已。
這一日,我私下喊來了顧桓知的下屬。
據說他跟著顧桓知也好些年頭了。
「你家公子……」我遲疑一番,「他小時候……」
那人心領神會,面無表情地替我補全:「夫人是想問,當年公子從江南回來的事吧。」
我點點頭。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他找到援兵,回去救人時,早已人去樓空。亂軍攻城,他被老將軍舊部救出來的時候,就剩一口氣了。」
「夫人若是看到公子身上的疤痕,大概就明白了。」
我心里五味雜陳,當年躲進密道之后的事情,我一概不記得了。
但是,聽他的意思,顧桓知曾經回去找過我。
我閉眼晃掉眼底的天光,靜靜靠在窗臺上愣神。
剛好捱到了顧桓知回來的時間,這次他沒進來,就坐在門口,一副對我愛答不理的樣子。
看樣子是惱了我。
我有氣無力地趴在軟枕上,閉上眼。
過了會兒突然睜開,就抓到顧桓知來不及收回的目光。
他臉色一僵。
堪堪扭過頭,正好露出印著疤痕的側頸。
我清了清嗓子,「不若你坐過來一些?」
顧桓知坐著沒動,高大的身形蜷縮在門口,竟然有點委屈。
我愣了愣,「求你了……」
顧桓知這才站起身,來到我身前,「何事?」
我憋了半天,忍著笑,把他拽到身邊,剛要開口,突然一陣惡心上頭,吐的昏天黑地。
顧桓知臉都嚇白了,急赤白臉到喊大夫,繼而又道:
「你若是要趕我走,只管說,不必整這些莫須有的東西!」
一時間屋里雞飛狗跳。
我哪還有力氣跟他說話,酸水一下下往上涌,眼前被淚水充斥,什麼都看不見。
大夫匆匆忙忙進來診脈,從一臉憂色到一臉喜色,最后捋捋胡子,「夫人有喜了。」
顧桓知呆坐著,「什麼?」
「有喜了,恭喜大人!」
顧桓知神色復雜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送大夫出門了。
我躺在床上,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怪不得,看見顧桓知就想吐。
為避免再遭一次罪,我直接背對著門口,躺在床上恢復體力,結果顧桓知進門后,問:「你便如此討厭我的孩子?」
「?」
「若是你敢打掉——」
「顧桓知。」
「何事?」
我嘆了口氣,「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屋里沒了動靜,顧桓知似乎被氣狠了,一連數日都沒出現。
聽說肅清官場后,官員的任免還需要耗費很大的功夫。
顧桓知忙得腳不沾地,小銀說,他常常在屋外望一望,詢問幾句我的近況,就轉身又出門了。安胎藥倒是一碗沒少地往屋里送。
連綿幾日的小雨終于放輕,小銀一邊給花修剪枝條,一邊說起城外的難民,言語間滿是唏噓。
「也不知道那些餓死的孩子,該如何處置。」
我坐在窗邊繡花,指尖不小心扎出了血,含進嘴里,含糊道:
「剛死不久的,易子而食,剩下的,便曝尸荒野,等人拉去焚燒掩埋。」
小銀嚇到了,「夫人,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我吮吸的動作一頓,腦海里有些記不清的記憶突然冒出來。
心里茫然。
是啊,太子救我之前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我從密道逃出后,是怎麼流落成難民的,這些我都記不清了。
興許來到江南,看到了那些景象,小時候的記憶便頻頻出現在眼前。
當晚就寢后,我做了個不一樣的夢。
夢里,我趴在一個人的背上,四周荒涼,寸草不生。
我渾身軟綿綿的,也不知道他背著我走了多久。
他喚了聲:「蔻蔻。」
我沒動。
于是他把我放在路邊的野草堆里,從懷里掏出半截白餅,塞進我手里,「蔻蔻,聽話,偷偷吃掉它。」
「哥哥呢……」
「哥哥不餓。」
「那我也不餓。」
他語氣發冷,「你若是餓死,就會被別人吃掉。」
我被他嚇住了,狼吞虎咽地填飽了肚子。
他盯著我吃下了半塊餅,咽了口唾沫,聲音沙啞,「蔻蔻再撐一些時日,一定會到的。」
他背起我繼續走,天干地熱,最終他晃了晃,跪倒在一座破廟前。
四周窸窸窣窣走來許多人。
有個大嬸眼神黑亮:「女娃子,你哥哥怎麼了?」
我抱住他的頭,「他睡著了,你們不許打擾他!」
大嬸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目露失望之色,「睡著了啊……」
我害怕極了,用身軀擋在他身上,生怕他被人吃掉。
后來索性割破手指,塞進他嘴里,哭著說,「哥哥,你喝點吧……別丟下蔻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