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處,落了顧桓知的印,還有題字——吾妻。
如此……活色生香的畫卷,竟然擺滿了一整座屋子。
坐著的,躺著的,高興的,難過的。
甚至……還有我的沐浴圖……
美則美矣,但此景竟叫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捂住嘴,渾身微微發抖,嚇得后退兩步,突然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熟悉的氣味傳來,顧桓知的聲音晦澀低沉,「蔻蔻,你不該進來的。」
我轉身,對上顧桓知一雙暗沉的雙眼,心臟狂跳,「你……你為何……」
「你說為何?」他聲音很輕,手指輕輕刮著我的耳朵,「想蔻蔻,便畫了,卻總也畫不夠,只好……一幅又一幅……」
我倒退兩步,被他捏住了下巴,轉向那張沐浴圖,語氣輕輕。
「蔻蔻,你瞧,多美。」
腦海中閃過躺在醫館,半身殘疾的孫夫人,我猛地掙開他,厲聲道:「你別碰我!」
顧桓知手一僵,竟然真的停住了,「你和我,明明昨夜還好好的……難道是不喜歡嗎?」
我腦子里一團亂,不知道他為何如此,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時變成這樣的。
我搖了搖頭,「你這個瘋子……離我遠一些……」
顧桓知還想走過來,我猛地推開他,跑出去。
他真的嚇到我了。
那細膩的筆觸,沒有認真細致的觀察,根本畫不出來了。
他甚至……連我后腰出的紅痣,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渾身冰冷,回到驛館后,我默默收拾好細軟,在城中潛伏到深夜,趕到了渡口。
站在碼頭,夜風吹動了我的頭發。
我回頭望了望富庶繁華的小城,腦海中閃過我和顧桓知的過往,突然晃了晃頭,清醒了一些。
顧桓知是瘋子……絕對不能留下!
船夫剛接過錢,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爆裂響。
數千朵火把突然自城中的各處亮起。
剎那黑夜如白晝。
船夫低罵一聲,「不好!要亂了!」
說完他竹竿兒一撐,劃出去數尺,把我留在了岸上。
5
幾乎眨眼間,便有無數人從街頭巷陌涌出,帶著刀槍棍棒,剎那間血腥氣彌漫了整個巷子。
我躲在橋洞下,卻還是被人發現了。
那名叛軍抓著畫像一瞧,笑了,「喲,這位是顧桓知的夫人,真是天上掉餡餅了。」
我被抓住,推到顧桓知面前時,肩上還背著沉甸甸的行李。
叛軍首領高聲大喝:「顧桓知,若想要你夫人的命,便捆了貴妃送過來!」
顧桓知立在火把中,臉隱在明暗交界里,詭譎陰沉。
貴妃看熱鬧不嫌事大,「看來顧夫人,早有異心。」
我徒勞地掙扎了一番,「你們殺了我吧……」
惹惱了顧桓知,回去也是死,不如死在叛軍手里。
「顧桓知,你沒長耳朵嗎?」叛軍將刀架在我脖子上,冷嗤一聲,「數到三。」
「三——」
「好,我答應你。」顧桓知冷靜得可怕,自始至終視線都落在我身上,「多數無用,拿她跟我談條件,便把刀放下。」
眾人好像聽了什麼好笑的笑話,笑聲慢慢蕩漾開來。
「喲,原來顧大人是個情種啊。」
「哈哈哈……」
顧桓知眼底墨色濃郁,如一潭死水,微微一笑,笑不達眼底。
貴妃難以置信地大叫:「顧桓知!你瘋了不成!本宮是皇上的貴妃——呃——」
下一刻,她便被顧桓知掐住了脖子。
「娘娘言重了。」顧桓知一個眼神過去,冷冷笑開,眼底是令人心驚的淡漠,「一條人命而已,何來貴賤之分,既然勢必要死一人,為何你不能死?」
他立在幢幢明火中,宛若地獄修羅。
貴妃豁然睜大了眼,臉色都憋青了,奮力拍打著他。
周圍被困的老臣紛紛聲討:「顧桓知,你瘋了!」
顧桓知眼神掃過眾人身后的女眷,突然笑了。
「我倒是不怕諸位唾罵,若想陪著貴妃娘娘先走一步的,盡管開口。」
現場哭聲一片,顧桓知置若罔聞。
「顧桓知!你可是朝廷重臣!就不怕天下悠悠眾口嗎?」
他眼底戾氣橫生,驟然撕開了溫和的面具,
「何為悠悠眾口?今日我活著,我便是來日的悠悠眾口。」
他親手捆了貴妃,拖過來。
燭火的光弧逐漸照亮了顧桓知的臉。
這是我第一次看顧桓知這幅模樣,陰戾駭人。
幾丈遠的地方,他停住了腳。
「讓她過來。」
身后的匕首松了,我踉蹌地往前走了幾步。
貴妃怒道:「本宮是——」
顧桓知像扔一條死狗,面無表情地將她往人堆里一扔,下一刻緊緊攥住我的手,拖入懷中。
伴隨著一陣抽刀的脆響,身后陡然被濺了一層血。
撲通,身后有人倒下了。
血跡順著刀柄,滑到了顧桓知筋骨分明的手腕上,刺目猩紅。
我只聽得顧桓知一句不帶感情的「殺了」,四周頃刻大亂。
埋伏在角落的人驟然涌出,將叛軍打得片甲不留。
顧桓知抱著我走出人群,身后是兵戈相交的眾人,血濺在他雪白的衣袍上,他眼都不眨一眨。
我已經無法思考了,眼睜睜看著貴妃被抬上一輛馬車消失在黑暗中,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6
這一次,我終于看清了夢里那個女人的臉。
那雙跟我一樣的眼睛里,倒映著春日的暖光,連笑起來,都跟我一模一樣。
「蔻蔻,快來見過哥哥。」
我躲在她身后,怯生生地偷窺。
顧桓知站在我父親身后,挺拔如竹,雙眸淡淡地打量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