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穿著襯衫西褲,袖子挽至肘部,面色寡淡地望向籃球場內。
我知道,在他手臂外側,有一道長長的、猙獰的疤痕。
那是他車禍時,為了救我留下的。
二十公分的傷口,骨折,打鋼釘。
那以后,由于神經損傷造成的手指活動功能障礙,他曾經很喜歡的棒球、籃球都不能打了。
甚至于一杯水,他都端不穩。
8
那只手,曾為我擋下一塊穿破擋風玻璃而來的致命飛石。
我為此愧疚了很久。
一場比賽結束,羅池跟隊友擊了個掌,大汗淋漓地走向我。
我把外套遞給他,「走吧。」
他委屈,「贏了,水都沒一口?」
「只有我喝過的。」
他伸手,「給我吧。」
陸時予不知什麼時候走了。
我訕訕,「走,去給你買水。」
我到家的時候,陸時予已經洗漱過,穿著睡衣躺在床上。
我洗澡,上床,他熄燈。
我們一整夜都沒有說話。
第二天,我們定好的周末約會忽然多出了一個人。
「公司打算做個游樂場項目,我帶趙伊過來看看選址。」陸時予淡淡的解釋。
我沒說什麼。
我們走了一段路,趙伊似乎感冒了,不停咳嗽。
陸時予蹙眉,「病了為什麼不說?」
趙伊笑,「感冒好幾天了,以為吃過藥就沒事了,結果出來一吹風又加重了。」
陸時予把外套脫下來遞給她。
趙伊裹緊外套,「謝謝老板關心。」
陰天,風很大,一點沒有要歇的意思,吹得臉頰沙沙的疼。
陸時予找了一家咖啡廳,奈何午間客滿,只剩下門口的位置。
他讓她坐靠墻的座位,避風。
大概是冷風灌的,我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渾身直冒虛汗,腿下一軟,我下意識抓住陸時予的胳膊。
他垂眸睨向我,「你也病了?」
語氣談不上關心。
倒有幾分嗤笑的味道。
我竭力站穩,松開他的手臂,「早飯沒怎麼吃,有點低血糖。」
他一言不發。
我說,「我去趟洗手間。」
他嗯一聲。
我轉過身,深吸了一口氣,頭痛的我幾乎無法用理智思考,鼻腔里有什麼熱熱的液體淌了出來。
迎面走來的幾個客人面露詫異。
我流鼻血了。
我連忙捂住口鼻,低下頭加快了去洗手間的腳步。
將廁所隔間的門上了鎖,我打電話給羅池問處理辦法。
電話過去很久都沒有接通,一股惡心感涌上心頭,我彎腰對著馬桶吐的天昏地暗。
胃酸腐蝕的我喉嚨發痛。
吐完之后,頭反倒沒那麼痛了。
我靠在墻上,緩了好一會兒。
我用冷水拍了拍額頭,洗了把臉,從咖啡廳的側門走了出去。
回來時發現趙伊咳得蠻厲害的,陸時予輕輕替她拍著后背。
眼睛忽然有些酸脹。
大概是嫉妒吧。
我走過去,把氨溴索和川貝枇杷膏放到她面前,「去藥店問了,他們說咳嗽吃這個會好一點。」
趙伊有些驚訝地接過,「謝謝吳小姐。」
陸時予的目光始終關注著她,沒有分給我半寸。
「你好像……臉色也不太好?」沒想到,反而是趙伊發覺了我的不對勁。
陸時予的視線這才轉向我,略帶審視。
我笑笑,「肚子有點不舒服。」
他淡淡的,「吃完點心,我們早點回去吧。」
我點點頭。
車上,羅池給我回了電話,「抱歉,剛剛被主任叫去訓話,沒拿手機。你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我看了駕駛座的陸時予一眼,輕聲說,「就是胃不太舒服,想問問你吃什麼藥。
沒事了,已經好了。」
羅池沉默半秒,「那等你回去我們再聊。」
我忍不住勾勾嘴角。
他一直這麼聰明。
陸時予轉頭看向趙伊,「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輸個液。」
趙伊猶豫了下,答應了。
陸時予又透過后視鏡看向我,「你呢,用不用去醫院做個檢查。」
我搖搖頭,「把我放下來吧,我自己打車回去。」
他沒什麼反應,「隨你。」
我看向車窗外的風景。
有時候,我忍不住會想,如果陸時予知道我快死了,會不會后悔這麼對我。
可又隨即醒悟,和他有什麼關系呢,是我自己要瞞著他的。
幾分鐘后,陸時予在路口把我放下了。
趙伊略帶抱歉地看向我。
車子很快開走了。
我原地站了一會兒,招手攔了輛車。
9
我沒有回家。
去便利店買了一提啤酒去江邊,就著江風喝了起來。
我倒也沒有折騰自己的意思,只喝了半罐,剩下的就拿在手里。
因為怕冷,還順帶從路邊的服裝店買了一塊披肩。
羅池問過我,為什麼不告訴家人我生病了。
我媽死之前,一直是我照顧的。
她臨終時的模樣,形容枯槁,血管萎縮,針都扎不進。
這成了我對她最深的印象。
每每憶起,像一塊陰云積壓在心頭,午夜夢回,那股親人被病痛折磨的絕望悲涼感揮之不去。
我的死不必這樣。
與其讓他們陪著我做無謂的治療,見證我一點點變得衰弱難堪。
不如讓他們記住我健康美好的樣子。
那之后羅池可以告訴他們,我走的很體面,現在醫療很發達,也沒有受什麼罪。
我獨自呆了很久,抱腿瞇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天都快黑了。
打開手機,很多通未接來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