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仍記得那天,鋒利的短劍揮下,他的血幾乎流滿了整個刑臺。
那雙與他一齊誕生的翅膀孤零零地落在地上,潔白的羽毛染上血跡。
翅膀是天使的象征,更是承載天使力量的地方。
洛喘著氣,感受到力量正在一點點消散。
他抬頭,主的雕塑依舊圣潔無比,仁慈的眼神變得悲哀,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知道,這是他最后一次仰望主了。
他是失去信仰、被主拋棄的人。
平時帶來柔和之力的圣光此刻仿佛變成了烈火,無情地灼燒著他背后的傷口。
「洛,后悔嗎?」
光天使眼中滿是悲痛與惋惜。
「不。」
洛艱難地吐出一個字,他的鼻尖爬滿汗珠,唇色蒼白如紙,他無力又倔強地跪在刑臺上,捆在他身上的光鏈幾乎要將他壓垮。
洛想,或許自己并不適合當一個天使,他不渴望漫長而無意義的生命,他無法拒絕自己內心深處誕生的欲望。
光天使嘆了口氣,搖搖頭。
洛不知道自己已經在刑臺上跪多久,背上的傷口還在不斷往外滲出鮮血,圣火炙烤著他的血肉。
其間,他的伙伴來偷偷告知他,光天使已經將那個人類女孩有關于他的記憶消除了。
他怎麼會猜不到呢?
洛苦笑著。
身體里最后一絲力量也從靈魂剝離,就好像生命也被剝離了一樣。
洛知道,他就要被驅逐出天堂了。
墮落的天使將會墜入煉獄的無盡火海中,承受著地獄業火的煎熬。
或許是因為這份執著的思戀,洛在業火中活了下來。
他看著自己新生出的翅膀,那樣丑陋,指甲變得又長又硬,隨便就能劃開低階惡魔的肚子。
他變成了怪物。
在他受刑的這些年,天堂與地獄頒發了嚴格的戒令,通往人類世界的入口全部關閉,惡魔更不可能擅自去往人類世界。
他沒辦法去找她。
到底過了多少年呢?
四十年,還是五十年?
洛已經記不清了。
與惡魔漫長的生命相比,人類的生命太過短暫,她或許已經兒孫滿堂,又或許已經不在人世。
更可怕的是,洛發現自己正在忘記她,他已經記不清她的樣子,她的言行、她的一顰一笑,都在他的記憶里慢慢淡化。
「你在忘記我。」
夢中的女孩被霧氣蒙住臉,一句又一句地重復。
他看著她離他越來越遠,明明就在眼前,卻好像隔著萬水千山。
「洛,你在忘記我。」
女孩的話語中帶著濃濃悲傷,控訴著他的罪惡。
他無數次從同樣的噩夢中驚醒。
「不是的,我……」
洛喃喃著,又驚恐地發現,他正在忘記。
剝翅的刑罰與地獄之火的炙烤,給洛的身體留下了不可逆轉的損傷,當地獄罪惡之氣最重的時候,他會因為無法承受而變得異常痛苦。
每當這時候,洛總會想起第一次與她相遇時,她那雙溫柔為他處理傷口的手。
洛害怕,要不了多久,這雙手也要從他的記憶里淡化了。
遺忘,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
洛第一次遇見阿伊塔時,這個滿頭藤蔓的女孩正在得意洋洋地給眾惡魔展示她父親早年間從人類世界弄來的珍稀植物。
當那朵熟悉的紅色花朵映入洛的眼簾時,洛驚喜地抑制不住自己。
「請問,可以給我一株嗎?我愿意用任何東西交換。
」
「啊不用,既然你想要,我,我送你一朵好了。」
他滿心滿眼都是手里的這朵玫瑰,絲毫沒有注意到阿伊塔含羞的眼神。
他的思念終于有了寄托。
他想,我不會忘記你了。
魔界的土壤對嬌貴的玫瑰來說簡直就是毒藥,洛只能用用魔力來滋養這些植株。種得越多,消耗的魔力也就越大,但他絲毫不在意。
他對待這些花,就像對待一個親密的情人。
在感受到召喚的那天,洛的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他忘了怎樣呼吸。
她的靈魂上烙著他的印記,這樣的烙印與他的靈魂相互吸引。
你終于來了,我等得太久了。
他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過得不好,她甚至活不久了。
洛僵硬著,壓下內心不斷叫囂的聲音,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我現在已經不是天使了,變得這麼丑陋,她肯定會被我嚇壞。
不,她已經忘了我了。
她過得不好,人類的生命如此短暫,為什麼還要讓她受這麼多罪?
洛憤怒地胡思亂想。
「金錢、權力、青春永駐、長生不老,這些你都不要?」
讓洛意外的是,這些人類夢寐以求的東西她都不要,她只要一件虛無的東西。
「我想讓你愛我,在我為數不多的時間里。」
她說愛,她居然說她想從他這獲得愛。
洛幾乎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他的手微微顫抖。
他聽見自己顫抖又故作鎮定的聲音:「我給你我的愛。」
被修改的契約法陣在二人腳下展開,洛閉上眼。
他想,你終于來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