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衛疏雖然不喜歡我,但還沒煩厭到要眼睜睜看著我當場去世的地步。被他勾著腰救上岸后,我埋著腦袋,呆望著丟了鞋襪的右腳,一邊揪扯纏在上面的水草一邊十分沒用地哭了出來。
怎麼就又重蹈覆轍了呢。
我尚且驚魂未定,衛疏卻在一旁含笑睨著我,眼中俱是促狹。
我有些辛酸地想,若落水的是沈若雪,他定然會心疼不已柔聲安慰,而不是現在這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眼見我半天解不開水草,腳丫都被凍紫了,他伸手握住我的腳幫忙,溫熱的指腹觸碰到我的肌膚,衛疏的眼神變了變,又驀地松開。
我知道他在怕什麼,他心中認定我是那種迂腐的女子,被男子碰了腳便會要死要活,立志非他不嫁。
唉,他真的想多了。
我抹了把臉上的水,強壓住喉頭的哽咽,「去我爹娘那里,將婚約解了吧。」
他深深看我一眼,半晌才回了一聲,「好。」
由此,算是了了我一樁心事。
我欣喜地握緊帕子,十分感激上蒼給了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
三、
退婚后,娘親擔心我難過,闔府上下皆有些小心翼翼,不敢在我面前談起衛家諸事,更是將衛疏二字視為禁忌閉口不提。
大哥下了朝回來,在飯桌上說到邊陲小國多次侵擾我邊境,燒殺搶掠,殘害百姓。而今國勢頹靡,朝中無良將,官員只知享樂,能傳到圣上耳中的都是阿諛奉承,太平盛世,只有衛疏站出來請命帶軍前往邊境鎮壓,算是京中那群士族子弟中有膽識的。
大哥說完方才臉色一變,扭頭可憐巴巴地瞧著我。
我心中好笑,給他添了些酒,「衛小將軍心系黎民,棟梁之才,我亦敬佩萬分,無關私情。」
大哥了解我的性子,亦從我眼中看到了我的真誠,遂拍了拍我的手,松了口氣,「我就知道小妹大度能容,是最明事理的。」
幾日后相府的二小姐邀我去她府中做客,前世她嫁去荊州做了刺史夫人,我倆便極少再能見面,我心中掛念得很,忙包了些她愛吃的糕點去了。
未承想竟在府門外碰到了衛疏,他身后跟著一位頗為面熟的男子,身著軍中鎧甲手里握著長劍,想來是他的好友。
衛疏見了我眸色便是一深,隨即透出一絲明了。
他八成誤會我是打聽了他的行程,故意在此等著裝作偶遇。
他薄唇微挑,立在原地靜靜瞧著我。
我又能說什麼呢。
他如今有官職在身,我客套地行了一禮,又對他身后的男子福了福身子,邁步走了進去。
夏芝問我,可有瞧見衛疏身旁那個男人,面上有道疤,看上去兇神惡煞得很。
我回憶一陣,想起那男子眉骨上的確有道傷疤,但他生得高鼻深目還算俊朗,而且我對他行禮時他甚至紅了紅臉,實在不能稱作兇神惡煞。
夏芝「哦」了一聲,「他叫穆行淵,是明威將軍之子,朝中規定容顏有缺不能為官,他于是也難得重用,是衛疏一力舉薦了他。」
我點點頭,衛疏除卻沒能學會欣賞我的優點這一缺陷,為將為帥皆是上乘,他用人唯賢,不問出身,前世穆延戰功赫赫,用兵如神,收復了大大小小十三座城池,是趙國不可多得的良將。
夏芝說:「他前些日子也被劉府的六小姐退親了。」
同為天涯退婚人,我霎時覺得他親近許多。
在相府待了兩個時辰,謝絕了留我吃晚飯的夏芝,行至外院,一門之隔,我聽見衛疏說到烏孫愿獻出公主和親,化干戈為玉帛,圣上便派他出使西域迎回公主。
本欲回避的我腳下一頓。
和親一事,我印象頗深。
前世烏孫假意投誠,引得衛疏的兵馬進了西域,他們事先在峽谷兩旁設下陷阱,欲要將一眾精兵困死其中,偽造一個陳國兵將水土不服感染疫病而亡的假象。
他的部下冒死突圍帶回了真相,我聽聞消息時一雙手連筆都握不安穩。那夜的雨下得極大,雨滴砸在臉上有種麻木的疼,丫鬟趕在我身側為我撐傘,從將軍府到皇宮的路從未如此遠過,我恍惚間似乎看見衛疏倒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把刀,染血的瞳仁一點點化為灰暗。
我在皇宮外擊了登聞鼓,方才求得圣上面見,使得陳國及時派兵營救。
丫鬟說,我見到皇上時,一張臉沒有半分血色。
衛疏安然歸來,見到我卻極是淡漠,不疾不徐地放下佩刀在桌邊坐下,問我可否想過如倘若他死了,我該如何。
我亦坐到桌邊,往杯中斟了一杯熱茶,緩緩道反正我膝下無所出,到時也好無牽無掛地改嫁。
衛疏聞言咬了咬牙,將我抱起壓在榻上,一邊解著我的衣帶一邊罵我沒良心。
他原未曾想過要與我生下孩子,可大抵是西域一戰生死一線,驀然發覺衛家不可無后,便想通了要與我有個孩子。
他怎好意思說我沒有良心。
今世的衛疏尚且蒙在鼓里,我到底做不到眼睜睜看他身死,看我陳國將士受難,仍是回身踏進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