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聽了這話,又吹滅了養心殿內的一只燭火,我想叫他知道,這回他說的的確沒有錯。
衛臨風見又熄了一只燭火,他放下手中的詩集,眉頭輕輕皺了起來,「朕……朕……」猶猶豫豫了半天,他還是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在殿內等待了許久,久到燭火燈光微弱得只能看見衛臨風的剪影,正欲離去,不料他突然起身挑燈,殿內再次明亮了起來,他將許久未動的詩集翻過一頁。
「朕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想要什麼,就要自己去爭取,白白等著,只會浪費光陰,你是朕爭取來的,這江山也是,下令處死林卿之前,朕徹夜難眠,寬慰自己,犧牲了林家,一切就都過去了,朕定要勤政愛民,才不算辜負林家,秋娘就算記恨朕,不理朕,朕也有辦法好好補償秋娘,再叫我們夫妻舉案齊眉。可是百官逼朕,秋娘你連半點余地都不留,哪怕從前你我夫妻情深,秋娘只怕是一絲也沒有留念的……」衛臨風說及此,語氣又開始急切起來,倘若我這一刻活著,哪怕是頂著死罪,我也定要扇他一巴掌,我竟不知,我們之間還有情分。
我把養心殿內所有的燭火都吹滅了,黑暗中,我看不見衛臨風,才叫心上的怒氣平息一些。
「你恨著朕,也好,不然你抽身太容易,叫朕一人在這里反反復復折磨自己。你也不必想著投胎轉世,你就是做鬼,也得陪朕,百年以后,朕再陪你一起往生極樂。」
對于自我了結一事,一直并沒有思考太多,那時只想著這世上愛我的人,一個也沒有了,我與這世間的連接,被他生生斬斷了,何苦再撐著。
剛做鬼時也慶幸沒有化為厲鬼,我不想索命也不想復仇,他活著,就讓他活著吧,與我又有什麼干系呢。
可是他連我做鬼了都不愿放過我。
9
我只知道他自私,竟不曉得,他偏執的想要一切都圍繞著他,只有他如意了,這世間一切才叫有意義。
我到云妃的宮里時,她正在給衛玉階做衣服,丫鬟們小心的在一旁打著扇,她額上沁出一層薄汗,也沒見她休息一會,大抵是想要補償一些遲來的心意。這些年,我一直看不清云妃的心思,她不曾有半點差池,對我也是恭恭敬敬,我死后,她多年來的勤謹,才松散了一些。
如今后宮之中,誰又能逆了她的意呢。
我把從宣政殿里拿來的奏折扔在她的殿外,丫鬟暖春出來瞧,撿起地上的奏折就進去了,云妃拿著奏折沉默了半晌,打開后,她的臉色也不佳了。
奏折里條分縷析的奏明了,立云妃為皇后是多麼的合乎禮儀,合乎規矩,但刺眼的朱批,僅僅八字,就叫她如墜冰窖。
「端文再世,此事可依。」拿死了的人做文章,衛臨風他真的不怕遭天譴。
云妃用手摩挲著奏折,雙目垂淚,神情委頓。
衛玉階下學了來云妃殿里請安,我遠遠瞧見他過來,他如今小臉崩的緊緊的,不像從前笑起來眼睛彎成小月牙。
云妃用手帕擦了一下臉上的淚,才叫衛玉階進來問話,問的極是仔細,衛玉階一句一句的回答,云妃見他如此生分,叮囑了幾句,就叫他回去,誰料衛玉階一句「云妃娘娘。」叫云妃掀翻了一旁的花瓶。
衛玉階嚇得在一旁不敢動,云妃一把抱住他,把衛玉階死死按在她懷里,她眼神充滿了恨意,她一字一句的說著,「玉階,以后娘親定叫人不能再如此欺負我們娘倆。」
10
云妃花了一番力氣,知道了衛臨風為我點長生燈的事,知曉此事以后,她以為國祈福為由前往護國寺。云妃祈福回來以后,與他父親頻繁書信往來。對于沒能當上皇后一事,她也表現的非常識大體,絲毫沒有半點責怪和怨恨情緒,反而沉下心來練就了一手廚藝,無人能出其右,衛臨風也常常贊賞她,并且時常與她一起用膳。
衛玉階整個人變了,他不再愛笑,總是沉默著,除非必要的時候,也是惜字如金,他閑暇之余,迷上了雕刻,總是雕刻一些小玩意,衛臨風知道以后,當朝斥責他玩物喪志,不思進取,全然辜負了他母妃的教誨。從那以后,衛玉階不再說話,一句話也不說了,人人以為當朝太子患有口疾。
他稍稍長大一些以后,我靠近他,他不再會被我所影響,我時常坐在他的書案邊,看他練字,看他讀書,看他一個人沉默,年紀輕輕,已經滿腹愁緒,我甚至覺得,他也要活不長了。
直到衛臨風登基第三年,這期間我備受折磨,好在衛臨風的確國事繁忙,漸漸不再想起我,從前的事一件一件的模糊了起來,那日,突然遇著一個孩子,我看著他的模樣甚為熟悉,卻死活想不起他是誰,直到宮人喚他太子殿下,我才想起他是衛玉階。
六月初八,衛臨風沒有去護國寺。
黃昏時刻,我看見了父母親、弟弟和小桃小梨,好在即使是遲來的重逢,也是重逢了。